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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2页)

布赤看见皇甫南腿底下压着羊皮卷,“你,”她使劲推了下皇甫南,紧张地左右看,“不要命啦?”

布赤不识字,但她知道羊皮卷上写的是什么,食肉的,食糌粑的,都在私底下议论天神的神秘授记,他们说:论协察是那蛮横的猛兽之王,岭尕的生灵都落入陷阱了。

皇甫南把羊皮卷抓起来,塞在了卡垫下面。

布赤惊魂未定,抱着膝盖,坐在皇甫南身边发呆,“他们说,到了下午,大相要把舅臣押到拉日山下,用他来祭祀赞普。”

生殉的贵族,要被两根削尖的木棍刺入左右两个肋骨,直到鲜血流尽,饱飨镇墓的守护神,再被投进圣湖。

皇甫南奇道:“公主没有阻拦吗?”

“他是个叛徒,公主能说什么呢?”布赤没精打采地拿起针线。

皇甫南上了晒佛台,用木棍拍打着挂毯上的浮尘,那些金银绣线在阳光下明晃晃得刺目。皇甫南掀起挂毯,来到花岗岩的矮墙前,她看见布赤躲在白玛草墙下,把一块麻纸包的酥油塞给她那放羊的阿帕。

皇甫南扔下挂毯,飞快地跑下廊梯,从后面的门洞溜出了红宫。

从红宫下山,中间有很长的一段花岗岩阶梯,好像洁白的羊毛腰带,把天和地都连在了一起。云层很矮,在头顶移动。皇甫南的海螺和丝穗,也像早春的蚕一样,沙沙地响。一口气穿过经院,到了低矮的碉房,她扒在门洞上往里看。

一群守门的蕃兵坐在院子里,正在争先恐后地扔骰子,嘴里喊“巴热呴藏族游戏”,面前一堆贝壳,长矛倒在地上。吆喝声戛然而止,他们疑惑地看来人。

两个红脸蛋,额头到下巴都抹着褐粉,袖子和袍边上镶着毛花氆氇,是红宫的婢女。她用别扭的吐蕃话说:“我是布赤,公主叫我来看乌爨人。”

蕃兵抓起骰子,随便地朝里头抬了抬下巴,“一早才看过,又来看……”他们不怕乌爨人逃跑,就算是头老虎,提心吊胆地被关一两个月,也变成绵羊啦。

皇甫南放轻脚步,进了石头垒的牢房。隔壁是羊圈和马棚,一股干草和粪便的味道。阿普笃慕还裹着冬天时的獭皮袍,把头埋在臂弯里,像睡着了,又像在生闷气。气德吉的翻脸不认人,也气各罗苏的冷血无情。他那个脾气,准得天天跟守兵磕牙斗嘴,兴许还会挨打。

“喂。”皇甫南叫了两声,抓起一个小石子,从木栅栏里扔进去。

“别费劲啦,谁都不搭理!”外头的蕃兵把脑袋伸进来,嚷了一句。

皇甫南忍着狐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雪城。回到德吉的寝殿,她看见布赤凑到了德吉的铜镜前,在编辫子,把一串蜜蜡珠子在脖子上比来比去。这个色厉内荏的婢子在背着德吉,偷偷打扮自己呢。瞥见皇甫南,布赤吓了一跳,她的脸由红转白,先发制人了,“你,又偷跑出宫,公主会拿鞭子抽你。”

“德吉卓玛去哪了?”皇甫南张嘴就问。

她敢直呼公主的名字。布赤气呼呼的,“公主要和东阳郡王去祭拜赞普,从神祠去拉日山了。”她光明正大地把蜜蜡项链戴在脖子上,虽然德吉吩咐她嘴要严,布赤不舍得放过炫耀的机会,“我也要去看他们给舅臣放血,”她牙关打战,强作笑容,“你得留在宫里。”

“不稀罕。”皇甫南不甘示弱,她转身回经堂。

布赤追上皇甫南,“把你的镯子给我戴吧。”她知道皇甫南脚上有个沉甸甸的银镯,她把袖子挽起来,说:“我戴在手上,回来就还给你。”

皇甫南放下香柏枝,她看着吉吉布赤。

布赤露出讨好的表情,笑嘻嘻的。

皇甫南对她招了招手,“你来。”领着布赤,到了阁楼,两人坐在卡垫上,皇甫南把百褶裙掀起来,布赤刚低下头,皇甫南把她摔个跟头,骑在布赤身上,用腰带把布赤的手和脚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布赤吓傻了,杀猪似的叫了一声,皇甫南把双耳刀摸出来,冰凉地抵在布赤脖子上,“你再叫,我就像割羊喉咙一样,把你的脖子割断。”

布赤瞪圆了眼睛,哆嗦着嘴唇,不敢动了。农奴家的女儿,娇生惯养,力气竟然不比一只蚂蚁大,皇甫南把她推倒在卡垫上,塞了嘴,用捏热兜头一盖,她爬上木梯,离开了经堂。

戴上布赤的蜜蜡项链,羊皮卷塞在袖子里,她在回廊上撞到了吐蕃婢女,皇甫南顺嘴就说:“布赤生病了,在房里打摆子,我替她去拉日山。”

有东阳郡王在的地方,没有说汉话的婢女,是不行的。大家信以为真了,给她让开路。

皇甫南在羊毛腰带似的石阶上飞奔起来。她没去雪城,也没去神祠,而是骑上青海骢,径直往拉日山去。

曾经德吉和阿普在山岩下说悄悄话的地方,雪被马蹄翻起来了,露出了刺藜嫩黄的芽,冰凌柱子早融化了,闪着亮光的是蕃兵手头的剑和矛。她来得晚了,戴鸡冠帽的巫师已经祝祷完,绒藏被剥了袍子,亮出筋肉虬结的胸膛,绑在镇墓的石狮子旁。纳囊和蔡邦家的人在悠闲地喝着奴隶送来的青稞酒,议论着去年那奇诡的天气,“霜灾,花灾,都是没庐氏带来的,绒藏一死,天气就会好起来了!今年春天来得早,青稞该播种了。”

天气是彻底转晴了,没有了密布的阴云,风也不怎么动,只有皑皑雪山,静谧地、巍然地坐落在人们的背后。

皇甫南一眼看见了德吉和李灵钧。此刻的德吉并没有像在红宫和国相府那样含羞带怯,对这门婚事志得意满,她和李灵钧各自坐在毡毯的一头,肩膀离得老远,活像一对被强按头,又不得不敷衍差事的夫妻。大家都胆怯地望着论协察,她幕离佳遮住了面庞,扭过脸,盯着那浮雕流云,宝珠翘角的墓门,手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匕首,那是用来割羊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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