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不易察觉地翘了一下,皇甫南坐回妆台前,把一支钿头钗从奁盒里拣出来,在鬓边比了比。
绿岫捧着空的琉璃盏回来了,她把红鲤倒进了鱼池,还喂了食,“咱们那几尾鱼初来乍到,晕头转向的,给别的鱼一挤,食都抢不到嘴里。”她还纳闷,“都说蓬莱放生池里的鲤鱼能化龙,我看怎么笨呆呆的?”
“晴空观鸟,活水养鱼,让它们抢吧。”皇甫南毫无同情心,临出门时,才想起来叮嘱绿岫,“叫人搭个凉棚,遮一遮鱼池。”
绿岫有点犯懒,“还真怕它化成龙飞走呀?”
“蠢婢子,”皇甫南垂头理着折枝花缬的鹅黄帔子,“伏暑太阳烈,鱼爱浮头,会中热毒,要半遮半露的才好。陛下亲手放生的鱼,给它养死了,你不要命了?”
“三郎真是吃饱撑的,弄那么难养的鱼干嘛呀……”绿岫忍不住嘀咕起来。
蜀王妃的筵席,迎来了皇后的凤驾,诸位嫔御和命妇们把显眼的位置都占了,皇甫南和姊妹们坐在角落里,正可以尽情地交头接耳。
席上有渤海的蛤蜊,乌溪的紫蟹,高昌的乳酥,乌爨的弓鱼,还有只高脚银盘,上头堆着松瓤石蜜之类的零嘴。也有槟榔,贵妇们鲜少去碰,吃不惯,还怕它染红了洁白如玉的贝齿。
旁边的姊妹送了一块石蜜来,说:“甜的。”
皇甫南摇头,余光瞟到皇甫夫人,她和国子祭酒家坐在一席,祭酒夫人是荥阳郑氏的本家,兴许是她保的媒?
姊妹们也在窃窃私语。这种事,没人好意思去明目张胆地打听,但私下都议论得起劲。“怪不得六兄今天不来。”
“怎么见的是六兄?兴许是八姊!听说他家有个儿子,刚二十未娶……”
八姊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立马板起脸来,“荥阳?那么远,我才不去。”
“嘘,皇后举杯了。”
皇后用膳,照例要奏祥乐,大家不敢再说话,称贺之后,都把杯箸静静地放下。有一抹丽影被宫婢簇拥着,突然闯到席上来,她一直走到皇后面前,略微地拜了拜,打断了钟罄悠扬的乐声,“妾来迟了,殿下恕罪。”
说是请罪,打扮得一点也不低调。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望过去,崔婕妤梳了高髻,簪了芙蓉,裙衫上银泥金线,稠密地绣着花枝和流云,比谁都绚丽,也比谁都笑得开怀。
昨天皇帝刚赐了崔婕妤的父亲长乐伯爵位,官拜刺史,食邑五百户。一个瓦匠,有这样的恩遇,崔婕妤的锋芒自然更盛了。皇后被她闹得脸色不好,“来晚了,就赶紧坐下吧。”
崔婕妤施施然地坐下,眸光在席上一扫,立即揪出了混在人群中的皇甫南,她拿起金瓯,对着皇甫南举了举。
自从在水泽禅寺把话说开,她对和皇甫南的那桩计划,有了种势在必得的自信。这个举杯的动作,颇有种男人的潇洒。
皇甫南对她颔首微笑了一下。知道皇甫夫人都在看,她把眼睛垂下来了。
崔婕妤对满席的珍馐不感兴趣,她是个急性子,更懂得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的道理。金瓯一放下,她便扭头对皇后道:“趁殿下和皇甫夫人都在,妾正想求一件事……”
皇甫南猛地看过去,险些连象牙箸都打落地,她的指甲在袖子里掐住了掌心。
“妾膝下没有子女,在宫里住得很寂寞,想收皇甫娘子做女儿,进宫来陪着妾,殿下准许吗?”
皇后给她闹了个措手不及,皱眉道:“那么多的宫婢、女官们给你作伴,还不够,要拆散人家骨肉做什么?皇甫娘子的年龄,也不合宜住在宫里了。”
崔婕妤咄咄逼人的视线立刻转向皇甫夫人,“夫人不舍得吗?”
皇甫夫人对崔婕妤这妖娆的女人很厌恶,她淡淡道:“全凭皇后殿下做主。”
皇后的语气却缓和了,“收义女,也不是小事,还是要问一句梁国公。”
崔婕妤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妾昨日跟陛下提过,陛下已经答应了。”
座上一片寂静,皇后那脸色,是不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便把头转到一旁,径自和别的嫔御们说起话来。崔婕妤离开坐席,款款地来到皇甫南面前,携起她的手,笑道:“你现在,该叫我一声娘亲了吧?”
皇甫南既不显得欣喜若狂,也没有惊慌失措,她甚为平静地叫了声“母亲”,声音不高,但席上的人都听得清楚。
崔婕妤这回是真的得逞了,她拉着皇甫南就要离席,“跟我走……”
皇甫夫人一见这架势,简直是明火执仗地抢人,脸上也有了怒容,“既然婕妤有了陛下的允诺,咱们就等着陛下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