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发出吟唱,没有什么理由,也不是为了娱乐世人,而是发于自然。
驴的仰天嘶鸣,那是因为它胸中有股郁闷之气,一鸣而后快。
我写这本书也是如此。
我上高中时喜欢上了文学,并试着写点东西。
父亲是个读过私塾的教书人,对我的举动非常赞赏,并指引我调整了人生的方略,使我上了大学,并且选择了语言文学专业。
但是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干什么讨厌什么,所以当我进入大三的时候就偏离了原来选定的人生目标,梦想着走上仕途,文学上操的心不多。
当同学们纷纷参加形形色色的文学社团,热烈地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我却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功利色彩去研究政治、哲学和宗教。
毕业分到了郊区的一家单位,非常世俗地过了几年。
后来见到报上刊登招考公务员的消息,兴奋异常,潜心复习,终于如愿以偿。
但是当我漂浮的心沉下来的时候,总是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厌恶。
厌恶自己的虚荣,厌恶自己的庸俗,厌恶自己所做的不能给自己带来丝毫乐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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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角色是一个刀笔小吏,终日伏案疾书,重复着枯燥乏味的同一样内容,一趟趟地往领导办公室跑,看着他们或阴或晴的脸色,一遍又一遍地改。
看着那堆工作总结、工作要点,经验介绍等等公文,就像看着一张张死人的脸。
但是并不是付出总有回报,在挖空了心思写成了黑黑的像苍蝇一样的文字,恭恭敬敬、如履薄冰地送到领导的案头时,他们往往是圈圈点点,划得一无是处。
有些东西实在不合他们的口味。
而我又生性木讷,不会讲些顺耳的好话,所以常常在局促不安中接受训斥,出了门又忘记了他们说些什么。
我的宿命中实在没有做官这一阙,自己偏偏要补上这一阙,所以搞得自己就像第三道纽扣扣到了第二道的扣眼上,滑稽而又难看。
我就像在一辆于崎岖的道路行驶的牛车上看一本佶屈聱牙的书,没有看懂内容,反而搞得头晕眼花。
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想对自己曾经经过的令我厌恶的生活说点什么,我发现正是这种生活造就了现在的我。
也许正是我厌恶的生活给我带来了人间的至乐。
一条河流,经过乱石险滩,经过千折百回,终于流到了辽阔的平原,复归于平静。
这是一种提升,一种灵魂的升华。
这经过了荆棘、山谷、岫岩的平静河流,较之那本来就平静地躺在那里的湖水要深厚得多,博大得多。
我现在就是这条平静的河流,这没什么可以夸耀,它太平静,平静得近乎郁闷。
郁闷得心中有了块垒,块垒非除之不快,于是便有了这部小说。
记得贾平凹说过,做文章的人就是一个匠人。
我小时侯曾经是一个篾匠,我会编席。
常常是我们兄弟几个一溜摆开,划上界线,大家席地而坐进行操作,苇篾如金蛇狂舞,像是进行一场无声的比赛。
二哥编得最好,他的货在集市上卖得最快;三哥次之;惟有我编得最差,只好留作家用。
就编席而论,要编一张好席,一要有好的苇篾,鲜亮,柔韧;二要有好的手艺,纹路顺畅,边角整齐。
我的手艺不行,篾子也不知好坏,但是有编的冲动,编得不好算了,权作自家用吧。
丘平
2003年1月30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