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玲珑,这样剔透,这样潮湿而清甜,花园墙外的青苔和雨,圣诞清晨的碎雪跟太阳。
他稍微欠了欠身,丛丛不明就里,抬起头来,这才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容得下一个呼吸,她该像中国古诗里说的那样,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而她手掌之下的心脏正在迅疾地跳动,比祈祷春雨的鼓点更快,比竞逐浪花的鱼跃更快,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快,她问了什么?
丛丛的大脑一片空白。
沙发边上的书突然往下滑,丛丛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没有挡住,书滑落在地,书页翻飞。
丛丛突然想起来了,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两团近得不分彼此的呼吸都含裹着酒气,樱桃香的朗姆,清冽的竹叶青。
不知道是谁动了动,丛丛只觉得嘴唇倏然一软,有什么东西蜻蜓点水一般擦过,像火山灰落入云层,几乎要撩起三四朵火星。
丛丛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徐桓司似乎也没有。
丛丛怔怔地看着徐桓司,徐桓司也看着她,暖黄的灯光洒在他锋利的眉宇上,都被割成光芒的碎屑。
丛丛一直没有动,客厅里的老座钟轰然响起,她依然没有动,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座钟响到第三下的时候,徐桓司突然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向她吻过来。
丛丛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浑身的温度和血液都涌向大脑,忘了怎么呼吸,透不过气来,而他含吮她的唇瓣,似乎要把她的气息全都吞咽下去,要把她的血肉全都咬啮成齑粉据为己有,钟声一下下敲击着耳膜,像是某种命运的倒计时。
丛丛几乎要像一只塞满泡沫的易拉罐一样炸开,像一只被禁锢在石块里的小飞蛾一样无法动弹,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一下子就被推开了,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用什么力气。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用太大的力气,因为他是她的哥哥。
丛丛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而徐桓司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两个人在沙发边僵持了一瞬,老座钟终于沉闷地响了最后一声,随即是漫长的沉默。
钟敲了十一下。十一点了,平安夜马上就要过完了。
丛丛突然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不敢再看他一眼,转头往外走,被书绊得差点摔倒,也没有回头。
外面的冷风灌进客厅,徐桓司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猛地起身追出去。
丛丛已经穿过院子,走到了大门外面,被他抓着手腕拖住脚步,他这才看见丛丛眼里有微微的光在闪,眼泪本来没有掉下来,现在被他一抓,大颗的泪珠霎时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像是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哭,愣了一下,突然开始用力挣扎,要他松手。
外面太冷,已经下起了雪。
丛丛只穿着毛衣和牛仔裤,脚上是薄薄的毛线袜,就这样站在雪地里,脸色很快就冷得苍白。
徐桓司把她围在怀中,挡掉冷风,一开口,声音也在变调,“……丛丛,丛丛,先跟我回去,别着凉。我喝多了,对不起,我……回去再说,好不好,丛丛?”
丛丛咬着牙根,又踢又打,要让他放手。
徐桓司好像碰到了她身上的哪个开关,她分明没有想哭,可是眼泪不断地往外涌,但她还记得外公外婆在楼上,不敢哭出声,胸口憋闷得全身都在颤抖,只断断续续地说:“……我要回学校。”
院子里的风又疾又锐利,她很快就冻得攥不住拳头,徐桓司没松手,紧紧把她箍在胸口,往家里带去。
他的力气大,客厅里温暖干燥的空气很快就扑在脸上,丛丛的眼泪蓦地流得更凶了,害怕自己哭出声,突然拿手腕挡住了自己的嘴,用力咬住。
徐桓司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猛然站住脚,劈手来握住她的手腕,一根根掰开她紧紧攥住的手指,“丛丛!”
丛丛的手被他轻易地拉开,她就抱着膝盖在门外蹲下了,好像那个家里有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
徐桓司也蹲下来,听到丛丛在失控地小声抽噎着,“……我想回学校。求求你。”
她已经叫不出“哥哥”了。
徐桓司一动不动,像变成了一座雕塑,眉睫上都积了几片雪花。他的脸色很吓人,眼睛通红,丛丛没有见过他这样子。
但他最终还是让了步,拿出她的大衣和鞋子,蹲下来把鞋子穿在她的脚上,“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