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丛没回答,冷得打哆嗦,说不下去。
大圣又焦虑又恐慌,撒蹄子去整条街转了一圈,试图搬救兵,愣是没找到人,又垂头丧气地跑回来,把头往徐桓司怀里拱,示意他起来帮帮徐意丛。
徐桓司攥着她的手腕,紧紧捏住,把她弄疼,喑哑无力地说:“说话。”
徐意丛打起精神来,“……那你现在怎么又愿意告诉我了?”
他没回答。
徐意丛在一颗颗砸下的雨滴中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他不怕她知道,不怕大圣认出他,因为他清楚徐意丛有怎样的自尊,今后他只是个讨厌的哥哥,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了。
她撑起力气,擦了一下睫毛上冰凉的雨水,“徐桓司。”
大圣在他胸口嗅来嗅去。徐意丛怔了一下,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抬不高声音,只好靠近叫他:“徐桓司?”
他还紧紧抓着她,但是脉搏迟缓微弱得近乎不可察觉,威严的眼睛紧紧闭着,额上的血迹已经被雨冲走,右胸胸口的衬衫被子弹钻出一个血洞,衬衫上全是淡薄的血色。
徐意丛听到自己脑袋里炸开“嗡”的一声。
她的喉咙里全是烧灼的干渴,眼前一片片晕眩,都分不清他的手腕是冷是热,也根本看不清他流了多少血,只是拖起身体慌乱跪在他身边,“徐桓司?你……”
她掐他的人中,探他颈侧的搏动,入手是一片濡湿,她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找到颈动脉,用力按住,可是手指没有知觉,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远处有车灯靠近,停在路边,有人在路边大声喊话,明亮的车灯扫过来,她这才看清他胸口那个被子弹打穿的血窟窿,还有颈侧的大片伤口,可怖地翻卷着皮肉。
她该回头看看来人是谁,或者做点别的什么,可是刚才车子向她冲来的时候她没有慌,发现自己的腿被卡住的时候也没有慌,现在徐桓司紧闭着眼睛,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回头都不能。
那些车子在马路边停下,有人快步走来,徐意丛认出那不是李秘书,本能地劈手捡起地上的枪,紧紧握在手里,为首一个金发的陌生男人只好停在人行道下,举起双手,摇头用英文说:“小姐,放松,我是医生。”
她跪在原地,一只手紧紧握着枪,另一手放在徐桓司的脖子上,戒备地看着对方,一动不动,好像他敢上前一步,她立刻就会开枪。
谁都看得出她精神紧绷过度,手里还有枪,没人敢动。有个高个子快步走来解围,示意她扭回僵硬的目光看他的脸,“丛丛,是我。”
他的桃花眼和卷头发都很熟悉,可是她在高度紧张下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徐意丛的眼睛睁得极大,充满戒备地仰头望着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陈昂绞尽脑汁地解释:“我啊,我……我叫什么来着,妈的……陈昂,我叫陈昂!丛丛,我是陈昂哥哥,你不记得了?”
陈昂她不记得,但记得陈昂哥哥。
他跟徐桓司同岁,在学校的时候总在谈恋爱,圣诞节的时候满世界送女生玫瑰花,还手贱送了徐意丛一支。
那时徐意丛才小学三年级,哭着鼻子找徐桓司告陈昂哥哥的状,害得他被徐桓司揍了一顿。
空气骤然回到了胸腔肺叶里,徐意丛低下头,大口呼吸,猛地咳嗽起来。
陈昂麻利地脱下外套裹在她肩上,轻声说:“没事了。丛丛,放开他。”
她终于把两只手都松开了。
腿上的伤口横在动脉血管上,赶到医院时,徐意丛已经失血过多,接近休克。
大量血液和药物输进血管,循环几遍,神智终于摇摇晃晃地飘了回来。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她口干舌燥地起来喝了水,然后坐在床边,撩起病号服的裤腿,看见小腿骨上密实的纱布,还有膝弯上被领带紧箍出的一圈青紫,动一动小腿,沉闷的痛感就传入大脑。
所以是真的。车祸,枪,还有大片氤氲开的血,都是真的。她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徐意丛单腿蹭出了病房,护士连忙走过来,示意她回去。徐意丛没动,扶着墙脱口问她:“我哥哥呢?”
护士的蓝眼睛同情地看着她,她的冷汗簇地冒出来了,“跟我一起来的人呢?徐桓司、他——”
她看不下去护士的表情,就好像她是迪士尼乐园里走丢的小孩似的。
她被越看越慌,没等问完,扶着墙转身就往走廊另一边走,护士赶上来按住她的肩,“你说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了。别急,你要看他?我送你去。”
护士让她坐上轮椅,推她穿过私立医院安静的走廊,转过一个弯,接着另一个弯,漫长到让徐意丛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发抖,但最后也还好,护士并没有推她去停尸间,而是重症病房。
徐意丛在玻璃窗外看了好几分钟,突然明白古希腊人为什么禁止用蜡雕刻人像了——这种材质太像真人的皮肤,几可乱真,让人心生怖惧。
里面的徐桓司苍白安静得不真实,如果不是那些五颜六色的管子和横七竖八的绷带,她会以为那里躺着的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
隔着一道玻璃,她漫长地发了很久的呆,什么都没有想,没有想是谁要算计她,没有想该不该通知家人,没有想那些在书上学过的医学知识,也没有想自己其实决心不跟他说话,但昨晚却说了那么多。
陈昂在她脚边蹲下来,叫了她一声,“丛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