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靛蓝的,兑了墨一般的浓稠,但旭日升起,它便会慢慢褪色。
山间弥漫着浓雾,绝壁上什么也看不清,苏妙仪坐在一旁气喘吁吁:“要是今天不开花,我们明天还要再爬一次山呢。”
姜洄看着浓雾,微微笑道:“那你还爬得动吗?”
苏妙仪咬咬牙,说道:“爬得动!爬不动……就让他们抬我上来吧。”
姜洄忍俊不禁,扭头看她:“这么执着啊。”
“是啊。”苏妙仪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因为一起看到丹霞花开的人,可以白首偕老呢。虽然这是男女之间的期许,但我却常觉得……”她眼神微微黯淡,“世间婚姻大多身不由己,贵族夫妻往往貌合神离,有情人常成怨偶,也许女子之间的情谊,反而更能长久。”
这似曾相识的话,让姜洄又陷入了恍惚,她低下头,露出苦涩的笑意,轻轻叹息。
苏妙仪看着她,轻声问道:“郡主,你也是在为婚姻之事烦忧吗?我知道,你父亲希望你能在玉京找一个可以白首偕老的夫君。”
“嗯?”姜洄眨了下眼,她都几乎快忘了这遭了。
三年前的此刻,这确实是她的烦心事,但重回此时,她哪里还想得起这种无关紧要之事。
苏妙仪也跟着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前几日为了养猫之事,也与阿父妥协了,答应过了生辰,便去相看。”
玉京的贵族少女,大多十六岁便开始婚配。
“京中贵族有百姓,但望姓豪门仅八,我们苏家的势力也算强盛,我的夫婿,大概也就是在其他七家之中进行挑选。那些差一点的门阀,才会将女儿许配给诸侯质子,远嫁他乡,终其一生都再难回到玉京了。”苏妙仪说着,明亮的也眼眸也黯淡了下去。
姜洄想起,三年后,苏家将苏妙仪许给了恭国质子,那几乎是最远的诸侯国了,不要说回京了,这路途遥远,妖兽横行,能否安然到达,都是个未知数,加上水土差异,娘家远在天边……
很多远嫁的女子,受夫家薄待,也求救无门,年纪轻轻便客死异乡。
“我能留在玉京,常常能看到家人,与其他人相比便已算幸运了。”苏妙仪苦笑了一下,她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胸无城府,心思单纯,但许多事情她其实看得很透彻,她只是清醒着苦中作乐,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唯有在姜洄面前,她才会袒露心声。
“妙仪……”姜洄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大概是她的声音无意识地流露出了担忧,苏妙仪抬起头看她,又挤出了一丝笑容。
“郡主别为我担心,我没有难过怨恨,其实我很知足,我受家族庇荫,父母宠爱,自生下来便已经胜过世间千万人了。哪有只享福不回报的,婚姻之事,身不由己,又算得了什么呢。”苏妙仪笑眯眯的,藏起了一缕哀思,“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男子,和谁成亲,都是一样的,而且阿父阿母那么疼我,定会帮我挑一个最好的郎君。”
不,他们没有……
姜洄鼻子发酸,别开了眼,不敢看苏妙仪的眼睛。
他们疼爱的,是那个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女儿,是京中贵族女子的典范,而不是悖逆父兄的逆女。
丹霞下
苏妙仪看着姜洄骤然发红的眼眶,怔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向她靠去。
“郡主……我说错话了吗?”她轻声问道,伸出一只手扯姜洄的袖子。
姜洄清了清嗓子,忍下了泪意,声音却有些沙哑:“没有,只是听你说起家人,有些感触……”
苏妙仪忽然想起,姜洄很小便没有了母亲,她方才说阿父阿母疼爱自己,一定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苏妙仪心中一紧,张开双臂环住姜洄的肩膀。
“郡主。”苏妙仪微微哽咽,“你也有世上最好的父亲,我看到在夜宴台上,他为了你拼尽性命。”
少女的体温并不滚烫,却足以化开一切坚冰。
“是啊……阿父会为了我豁出性命,我也可以。”姜洄喃喃自语。
“他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做。”苏妙仪轻声说,“他做了很多事,都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远离危险和忧愁,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
姜洄微怔,抬起头来,看着苏妙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