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没有一种力量能让人在光阴之间穿梭,没有。”徐恕重重地重复了一遍,竖起食指指向苍天,“但是,天外天却有。时间是天道的权柄,而能共享此权柄的,只有源自混沌本初的两件至宝,在天,为天命书,在地,为混沌珠。他们凌驾于万物之上,他们,是规则也是因果,这样的力量,就连神族在他们面前也只是蝼蚁。”
“那你方才说烛幽巫圣……”姜洄回想往日所学,“她能看见过去,也被称为‘过去神’。”
“是啊,传说烛幽巫圣手提莲花灯,能照亮一切幽冥,见亡者,见过去。”徐恕慨然一叹,放下了酒杯,“不过那些都是传说,我在古巫传承上见到的,却不是这么写的。”
徐恕幼时误入古巫遗址,那座荒废破旧的传承之地记载了上古巫族的许多秘密,不过年月久远一半已经模糊难辨。
徐恕回忆起那面模糊的石板,缓缓说道:“烛幽巫圣并不是‘看见’过去,而是真正地回到了过去。”
“可你方才还说,只有混沌之力可以穿梭于光阴之间。”姜洄忍不住打断了一句。
“我没说错。”徐恕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就像看待一个充满好奇的学生,“只有混沌之力可以穿梭于光阴之间,改变因果。烛幽之力可以回到过去,却无法改变因果。”
姜洄脑仁酸胀,面露迷茫。
徐恕放下了酒杯,不知如何手中便出现了一张雪白的纸。武朝如今著书写字仍是以竹简为主,这种纸张极其珍贵难得,也只有像徐恕这般厉害的巫者才能轻松造纸。
他捏着薄薄的白纸,“我们这个世界,便像这张白纸一样。”说着又用两指沾了点深色的酒液,随意地洒落在纸上,“而三界众生,都是这纸上的水墨,强如上界神明,弱如凡间蝼蚁,都无法挣脱这张纸的束缚。但是若水墨太多,超出了这张纸的承载之力,这张纸便会破。”
徐恕提起酒壶,往下倾倒,酒液如注,浸透了纸面,最终白纸吸附了太多的酒液,不堪其重,变得软烂残破。
“这便是天道所说的,盈则亏,满则溢。而天命书与混沌珠存在的意义,便是保证这张纸不破,至于这纸上是水多一些还是墨多一些,都不重要。”
徐恕淡淡笑着,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地上,又重新拿出了一张白纸。“假如这天地众生便是纸上水墨,而你我二人便是天命书与混沌珠,那你看众生,与众生自观,便是截然不同。纸上众生无论如何都没有力量去改变这张纸的形状,只有纸外的你我能够做到。”
徐恕说着便轻松地将纸对折,倒扣在桌上,形成一个三角,稳稳地立着。
“混沌之力,乃因果之力,这也只是对天地众生来说,因为我们的命运轨迹只有向前,因在前,果在后,而对于混沌来说,没有前后,也没有因果,这张纸可以被随意地曲折,可是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因果的变化。烛幽之力,与混沌之力不同。”
徐恕抬手提起案上的青铜花灯,靠近那张倒折的白纸,桌上顿时清晰地出现白纸的阴影。
“姜洄,你看到了吗?”徐恕微笑着说道,“这就是烛幽。”
姜洄心中一震,眼底同时映着光与影,声音不自觉轻颤。“烛幽……只是原本世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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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幽下
“不错。”徐恕含笑点头,似乎很满意学生的聪慧,“古巫遗址中有壁画记载,烛幽巫圣提灯夜行,穿梭于幽冥,与亡者言,知过去事。后来人模糊了真实,以为烛幽巫圣能与鬼交谈,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只是回到了那些人还活着的时候。巫圣手中的烛幽台,点燃之时,能照见幽冥,回到过去的世界,这便是幽冥界。”徐恕提着灯离折纸忽远忽近,而桌上的影子也时长时短,“巫圣能利用烛幽之力,回到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不过幽冥界越长,要消耗的力量应该也会越大。古籍记载,巫圣有问鬼神之力,而烛幽之力便是问鬼,历来烛幽巫圣都是只见只问,从不干涉改变幽冥界的轨迹。本世界与幽冥界,就像是光与影的关系,却不是过去和未来。影子的一切变化,并不会改变本世界的现在。”
姜洄恍然发现,徐恕所言,便和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极为相似。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也想着改变未来,救回阿父。但后面便发现,她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另一个世界的现状。
他们就像是这桌上的折纸与倒影,唯一的联系,应该就是本体与影子的相接之处。
姜洄的手置于膝上,藏于袖中,紧紧攥着方能克制住颤抖,她不敢让徐恕
看出自己的异样,强作镇定问道:“那幽冥界,只是虚假的吗?烛幽台灯灭的话,幽冥界就消失了吗?”
“消失?”徐恕哧笑一声,“对本世界的人来说,幽冥界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又谈何消失?那是只有烛幽巫圣才能感知到的世界。”他将灯放回了远处,桌上的影子也变得模糊难辨,徐恕看着那淡淡的影子说,“没有人知道幽冥界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以我对天道的认知来看,但凡存在,都不是虚假,只是人太过自大,以自己的感知为准,感知不到,便称为不存在。我觉得幽冥界不但存在,而且有无穷世界,而烛幽台只是以微光打开了其中一条通道,沟通了阴阳两界。”
姜洄的目光落在那条细细的边缘上,心如擂鼓,“先生知道烛幽台的下落吗?”
徐恕笑了,“开明三巫消失已有一千多年,三巫器也不知所踪,我哪有本事去找到这样的上古巫器。更何况,即便有巫器,非巫圣之力,也无法催动。”
见姜洄目光沉沉地盯着那道阴影,徐恕提起酒杯,又劝了一句:“姜洄,不要知道太多世外之事,否则你也会和我一样,太过清醒而痛苦,只能买酒来浇愁。”
徐恕是世外高人,淡漠近乎无情,在他眼中,天地众生皆是蝼蚁,而他看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念头经常让他觉得荒诞而痛苦,姜洄不能理解他的痛苦,却隐约能感觉到一点——徐恕在和天道斗。
他想挣脱出那张白纸。
姜洄和他不同,她在这时间有牵绊,有在乎的人,也热爱这个天地,她只是红尘中一个俗人,没有徐恕的清醒,却也有她自己的痛苦。
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回阿父的性命,哪怕只是在幽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