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御驾是天大的殊荣,不是加官便是进爵,奴仆眼珠转了转,抱着能有个赏的心思,哈腰上前笑问:“阿郎,可是家中有喜了?”
这一问,正问在逆鳞处,使得鲜少发怒的谢贤直接踹在奴仆身上:“主人家的事,几时允得你个贱骨头的奴隶来过问!”
奴仆被踹得生疼,却还是立马伏地磕头,又不停扇自己的巴掌求饶。
谢贤瞧也不瞧,拂袖背手往内宅去了。
范夫人这里早得了谢贤对奴仆发火的消息,她心中也纳闷对府中奴仆向来宽容的人为何突然如此暴戾,见人进来,立即小心翼翼的上前服侍:“今日陛下未去朝会,没出什么事吧。”
“五公主的婚事落到了宝因身上。”谢贤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后半句话来的,“博陵林氏丹阳房的长子。”
范夫人正在想这家儿郎的父母是谁,她可有过结交,府中的郎君女郎有几人,又都婚配何人,还没来得及想全,已经先诧异出声:“林勉的长子?”
谢贤未答未应就是默认,心烦意乱的拂掉范夫人递茶的手,起身直接离开。
看着手中这杯被推拒的茶,范夫人大概也明白了几分谢贤的反常。
三十载前他们刚成婚,谢贤向她介绍林勉时便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那时这两人还是知己好友。
少年郎的声音是那么清澈,不参杂任何权谋算计,只有最纯真的友谊。
“立庐是博陵林氏丹阳房的长子,阿翁很喜欢他。”
博陵林氏
汉末动乱时,博陵林氏随当时霸主从南边迁居建邺,以雄厚的财力助霸主夺取天下,由此进入仕途,累世显贵,位列豪门世族,但商贾起家,不重经文诗书,只一味用金银来维持,日子久了,弊端也就显现出来,待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今林氏子弟大多庸碌无才,所任官职不多,还是低品闲职,唯独丹阳房出了个与出身琅玡王氏的王宣并称“林王”的林勉。
林勉弱冠之年就成为尚书仆射谢德的幕僚,谢德常自叹:“倘勉也是吾子,朝上有一贤一勉,何愁谢氏不稳。”
谢贤这才敢开口求父亲举荐林勉入仕,岂料反被训斥,直言高品官职只能是王谢子弟,想一展抱负、复兴家族的林勉也终于认清现实,失望离去。
昭德太子慕其才华,学刘备三顾,林勉又成为昭德太子府的谋士,在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时,君臣开始实行遏制世族的相关策令,使他们有所收敛。
彼时,谢贤是四大王李璋的幕僚司马,昔日知己沦为朝堂政敌。
三年未到,昭德太子突然崩逝,几月后皇帝也兀然驾崩,四大王李璋一朝登基,刚登基就实行各种政策安抚世族,先任谢贤为黄门侍郎,后在三族的勉强点头下,留林勉在朝中做了个六品官。
林勉在仕途上早已无心,坚持是谢贤和李璋筹谋害死昭德太子,于朝会上大骂谢贤,王宣多次奏请流放或杖责他,谢贤却次次为其脱罪。
在昭德太子忌辰那日,林勉郁结病逝,谢贤得知消息罢朝十日,李璋感念林勉的一片丹心,追封闲亭侯,陪葬昭德太子陵,并将自己的第五女婚配其长子。
自那以后,朝堂上下再无人提昭德太子和林勉,他们对世族而言是一场噩梦,林勉的死更是一种彻底结束。
博陵林氏就像是一阵风,再也吹不到国都建邺。
在宫中任职的王氏子弟刚回府,便直接去了王宣书房告知在长生殿发生的事,且还大肆取笑一番:“阿翁几次与他商量三郎和谢家女郎的事,他皆一笑置之,说什么两女配一门不妥,今日倒好,直接婚配那个博陵林氏了。”
王宣听得直皱眉,不再多看一眼,如此品行不端的人怎么会是他王氏子弟的:“你知道林立庐和谢子仁为什么能做知己吗?”
王家大郎当即拱手作揖,收起先前那副有失家教的模样:“儿子愚钝,请阿翁赐教。”
“他们同为性情中人,随性情行事,林勉能为自己的伯乐昭德太子郁结离世,而谢贤也能为他的知己舍掉谢氏最好的女儿。”王宣此言直接道出根本,王谢两族虽不比从前,但其姻亲也不是皇权能轻易干涉的。
谢贤不是为皇帝而是为知己。
他感概道:“能得如此知己,夫复何求。”
一场雨下完,庭院里里落满了红红艳艳,缸子里的那几尾红鲤鱼也已经半死不活,玉藻拿竹漏打捞起来。
前面灵霄说要采花泡澡,出来发现忘带了剪子才进来蟾宫院借,她们两人也就闲谈了几句,谈到那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