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二十二郡的田地多是世族子弟所占,经常滋生出许多祸事,往年内史或不敢管,或直接庇护,或移交大理寺,再任其不了了之,今上祖父文帝也曾不经王谢点头,硬要让自己所看中的河东裴氏担任内史,可不出半年就落得个双腿残疾,再不能入仕。
林业绥只说:“他是天子。”
自古天子最忌讳权力旁落他人,皇权重新凌驾世族是每位帝王毕生的夙愿,当世族有衰落迹象时,李璋即刻便插手世族通婚,借此敲打,所谓五公主不能登仙之言,也未尝是真的。
王烹远在隋郡,又为武将,对朝中事态多有陌生,此时再怎么迟钝也回过了味来:“那梁槐也是陛下所要杀的?”
林业绥不言即默认。
天子有个同胞小妹,由他亲自带大,十五岁嫁进郑氏,后驸马家暴成性,竟将公主打死,这件事由京畿道查办,最终卷宗所写是公主忌妒,欲谋杀驸马,驸马为保命只得反杀,妻杀夫乃是极刑,当时先帝本想亲自插手此案,却被谢德几人以刑律不容阻拦,先帝也只得罢手。
十年前,那位内史在年老还乡时,被流匪所杀。
帝王所恨,是内史不由自己所定,皇权不在自己手中。
王烹背后冒出冷汗,天子登基十五载,说好听是性子仁爱、事事肯听臣子意见,说难听是懦弱无能之辈,正是如此,当年林勉怀疑昭德太子是死于他手时,无一人相信。
如此看来,天子是扮猪吃虎,那谢贤参奏这一出,也是天子所设计的,若如此大胆推测下去,五公主之死。。。
“那从安兄。。。”
林业绥负手站立于天地苍穹之间,渺小如斯,如巨浪中的一捧浮萍:“庙堂所坐是谁,与我无关,他的品性如何,我亦不在乎。”
既入局,那他便要掌局。
“我要去的是青云之上。”
杨柳亭中,发须皆白的老翁还是下了牛车,看着眼前这个学生良久未语,林业绥十三岁辨学,辨的几个大儒哑口无言,在隋郡时,又以一计挡百万师。
这样一个人,又如何会被旁人所算计。
王廉公哀叹一声:“这局究竟是陛下引你入的,还是你自个想入的。”
林业绥垂目,皇帝给了他选择,而他选择入局。
那梁槐就是他给皇帝的投名状。
去年缈山,若女子再下来早些,便能看到那抹溅在男子脸上的血迹,从眼睛到左颊,宛如雪梅绽放。
初二那道诏令不过是些套话,为的就是要引谢贤入宫,天子想任命被他拒绝,紧接着就让陈侯去宣诏,自然会让他惴惴不安,李璋要他吐出内史,这次金殿也是对世族的一次试探。
赢了,皇权可再进一步,他步入朝堂;输了,天子依旧还可以扮猪,而他则死。
谢贤最大的弱点就是把皇帝当知己,却不知皇帝不需要知己,只需要权力,他也成为了天子儆猴所杀的那只鸡,一步步失去先机。
梁槐又为谢贤办过多少不为人知的腌臜事。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平衡已被打破,正值世族变局,他为何不入这局。
林业绥敛回心绪,拱手揖拜:“今日一别,我与老师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王廉公说是回去颐养天年,实则不过是回去等待寿终:“你大人和昭德太子也曾想在朝堂中撕开个口子,可他们满腔热血只落得个君臣皆亡。”
林业绥望向远山云雾,他所谋求的与父亲所谋求的从来都是两种东西。
“一条命罢了。”
【作者有话说】
将欲歙(xi)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出自《道德经》三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