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楼下水不久,身后袭来第一只吃骨翁。
那只吃骨翁不大,尖牙软皮,双目血红,刚覆到他背上就被他翻身仰面射穿沉入水底。
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吃骨翁。
他的龙吟箭以一穿百,在层层叠叠的人皮上射出无数个洞,让来自水面的光线一缕一缕照进来,闻似龙吟的发箭声在水下从未间断。
他又潜到更深处,那里连光也照不进来,无数只瞳子如莹莹鬼火蛰伏在周围,看他像在看一个期待已久的猎物。
谢九楼知道是什么在震慑它们,是他手边那把传闻中被观音亲手拆龙骨,折龙须的弓箭,远古凶手和天神残留在上面的灵力使这些阴暗处的生物不敢招惹分毫,四阶刃者的杀气叫他们敏锐地嗅出谢九楼身上经年浴血的味道。谁胆敢靠近一寸,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直到他落地。
他踩在柔软而散发着腐臭的淤泥上,耳边静得落针可闻。如果没有白断雨的沉水珠,他应该早已被深水压得五脏六腑爆裂而亡。
谢九楼取下腰间铃鼓,在那片淤泥上敲击摇动。
极深的水里,一点声音都仿佛能震出波纹。
他碌碌巡视着,在眼前数丈远的两片陆地睁开眼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谢九楼在来时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要怎么与水下一层层的精怪做搏斗,也设想过遇见鼍围以后该如何以快制敌,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脊骨处藏匿的观音泪而后得手。
可他终究失算,小小的人身与混沌神兽比起来终究太过渺小,容不下他丝毫的算计。
六百里无镛城何其广阔,于鼍围而言不过身间一隅。眼前天地即对方,他根本无处可逃。
谢九楼在人大大不过天的渺茫感中听见一个沉缓的声音,像大地的魂灵:“她……来了吗?”
他猛然回神时先抽了口气,而后快速地明白鼍围话中之意。
谢九楼说:“还没有。”
“还没有……”那声音像一条古老的河流,因着并不湍急,从而显得温厚,“我睡了多久?”
谢九楼想了想:“两百年。”
“两百年。”鼍围的视线凝聚在他手中那面鼓里,“她叫你来的?”
“不。”谢九楼摇头,“她早已销声匿迹。”
“她会来的。鼓声响了,她就要来见我了。”鼍围说,“可两百年太久,她在来的路上,我如今也等不到她了。”
铃鼓中的诺言耗费了它最后的灵力,当鼓声响起,就是它最后一次睁眼的时候。
“你过来,到我脊骨上第三片灵甲上来,就在我脑后三十丈的地方。”
谢九楼着实走了好一阵时辰。
“在灵甲最尾端,掩着两样东西。”鼍围语速极慢,“那观音泪,自你来时就在作祟,我想是你手上那把弓箭尚留着无相气息的缘故。你既能降伏那条老龙的骨头,这眼泪拿去,也无妨,我总归是守不住了。”
谢九楼果真在杂草丛生的淤泥深处看到点点亮光。
他在泥土里挖出那滴用金绡包裹的眼泪,传闻是观音割袍而做。刚放入掌心,谢九楼便觉凉意沁骨,周身发寒。
还未细看,又惊觉杂草之中还有一物在熠熠发光。谢九楼摸着那点亮光拿起,发觉竟是一根草笛,吹口处嵌着一颗宝石。
“那是她的楚尔。是她最爱的乐器。你拿起来。”鼍围说,“你为观音泪而来,既拿了泪,便帮我一个忙。”
它叫谢九楼用一刻钟学了支曲子。
“若有朝一日,你见了她,叫她不必来,我已不在了。你只需把这曲子吹给她听。这是她的嘱托。”鼍围似已困倦了,“再为我,捎一句话。”
谢九楼等它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