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从头?”
提灯回想着,说:“你……给我名字,叫提灯——从这里……从头。”
他说完,看到谢九楼眼中晃动的水光,他觉得谢九楼似乎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像在这一刹通过那点若隐若现的水光告诉他,告诉他他已望尽彼此的一生,眼前就快烟消云散,今夜之言往后终成谶语。
可最后谢九楼只说:“那你要记得,一个字也不要忘。”
提灯说:“我不忘。”
“提灯,”谢九楼猛地起身用力抱住他,“提灯。一个人太久,我会害怕。”
提灯似懂非懂,只感知着谢九楼的不安,默默攀上他的小臂:“我来找你,你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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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时分,行宫脚下的永净神庙,无渡推了桌上的香炉贡品,正手执刻刀画笔,在一张才割下来的人皮上描摹修剪。
旁边倚柱放着一个木偶,只由极其简单的几截木头拼接而成,除后背刺着一片写了第七歌生辰八字的傀咒外,毫无任何修饰。
“明日再做也行。”第七歌的声音从木偶里传出来,“哪里就急得非赶夜工不可?”
“第达尔出现了,”无渡头也不抬,“我得带你去见一个人。”
天色渐明,一张全新的雕刻成第七歌模样的人皮披在了木偶身上。无渡催动傀咒,木偶落地成人。
提灯伤势未愈,昨夜醒了半晚,清早又回床上昏睡起来。
那边谢九楼和白楚两个正说起前一晚那场混战,便提到金袈魔尼,白断雨琢磨着:“你说山鬼是言三,要捉那个第达尔也还说得过去,那小尼姑怎么也跟人屁股后头撵?”
“小尼姑?”楚空遥逮着这个话头,“你俩指不定谁比谁年岁大。”
“这不难猜。”谢九楼坐在正殿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拎着宫灯在桌上转圈,“还记不记得当时才到红州城脚下,你去毓秀阁查探第达尔的事,回来说了什么?”
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白断雨:“你说,她还有个妹妹,自小当男儿养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很护着第达尔。”
“你是说,金袈魔尼很可能是第达尔的妹妹?”白断雨摸摸下巴,“说是说得通,可我怎么就觉着,哪儿不太对劲呢……”
“她们两个人相见时的反应不对。”楚空遥说,“第达尔被山鬼神影附身,对自己妹妹没有感情尚能理解,可无渡对第达尔似乎也不甚爱护。”
宫灯在桌上立起一个脚,碌碌转了半晌,忽地一停。
谢九楼道:“我只说第达尔还有个妹妹,但那是不是无渡却说不准。晏光今早找我,十城军昨夜又损了三个将士,有两个被硬生生打死,其中之一连脑袋都没了。第三个直接失踪,后来他们在山背那片搜到一具没有皮毛的尸体,只剩一身血肉,也不知是谁把他的皮给扒了去。”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鸣环声。
“好个魔尼,”谢九楼掌住灯盏,里头已窜出一簇火苗。
他眼角微缩:“入我行宫,如入无人之境。”
六环紫金臂钏将室外青光折射到殿中,无渡未见其人,禅杖先入,只听她第一次叫谢九楼的大名:“谢九楼,谢小将军。”
她飞身入殿,仍是单手立掌之态,施施然颔首,行了个礼。
“无渡大师。”谢九楼起身回礼,“有何贵干?”
“我若说来取你草笛,你必不给。可此物乃第达尔生前遗留,要保管,也轮不到谢小将军来。”她略略侧首,冲后方道,“第七歌!”
外方门后走出一个形容凌厉,眉眼锐气的女子。
“第达尔存续的魂灵,一部分在那面铃鼓之中,那是她和鼍围的记忆,这是为世人所知的。可世人所不知的,是你腰间那支草笛。那是她最疼爱的妹妹所做。”她示意第七歌上前,“你若不信我,总不能不信那支曲子。鼍围既把草笛给了你,便定会教你吹奏那支曲子——那是它别无选择,因为它已等不到吹奏这首曲子的人。如今我把她带来,你若听了,觉得曲子还对,烦请物归原主。”
谢九楼无声熄了灯火,给白楚递了个眼色,二人到门前断后。
他将腰间草笛拿过去,第七歌吹奏,果真与他当初在暲渊所学如出一辙。
“你们拿笛子做什么?”谢九楼道,“第达尔拿这笛子又做什么?”
“第达尔拿笛子,自然是谢小将军已利用铃鼓讲她灵魂唤醒了一部分,她不愿再被这草笛唤醒另一部分。至于我,”无渡冷笑,“只怕这不是谢小将军该关心的。”
谢九楼听她一口一个谢小将军,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不大畅快,一挑眉道:“我受鼍围所托,要把这曲子吹给故人,还有话要带到第达尔面前,如何与我无关?”
无渡同他对视良久,忽讳莫如深道:“小将军是想杀了第达尔,救你身边那个小蝣人?”
谢九楼脸色森然。
无渡袈裟一挥,转身离去:“我同你一样,只为完成故人遗愿罢了。”
“有缘再会,谢小将军。”她凤眼微侧,“观音何在,我日后还得找你,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