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章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
天下之大,万万民众,偏偏就在自己受伤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了唯一一个施以援手的人;而这个人又偏偏受他连累,被扫地出门,她一个女子,无处可去,他不能不管她。
偏偏这个人又是个“身世凄苦的孤儿”,听起来似曾相识;偏偏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只记住了一个“康乐坊”。
倘若一开始他没有和崔令宜互换,他便不可能知道枕边人其实是个冒牌货。在接到陛下密旨之后,他就应该带着随从上路,以他的性格,若是真在营州查案的时候受了伤,遇到了这样一名身世可怜、自称家乡在“康乐坊”的女子,他虽不会当场坦露自己的身份,但出于报答及好心,他一定会在事毕之后,与随从一起,顺路捎女子回京城。
回到京城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
但也许,也许这一切只是他的臆想。是他太敏感,想得太多了。天下之大,未必只有京城一个地方有康乐坊。
“那你还没有攒够去京城的钱?”卫云章不动声色。
“若是省吃俭用,路费倒是能凑出来。只是京城那种地方,恐怕我消费不起,到时候身无分文,又不认识人,容易在京城过不下去。”尹娘子愁闷不已。
“没关系,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你觉得钱不够,那我们便从自己摆摊替人代写开始。这比进山挖药草容易多了,也安全多了。”
尹娘子感动地看着他:“多谢崔大哥!”
“不必言谢,是你帮助我在先,又是我牵连的你,我理应留下来帮你。”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卫云章便与尹娘子考察哪条街适合摆摊,既没有同类型的摊位竞争,又人多热闹些。
等一切忙完,已是晚上。
二人一同吃了顿饭,尹娘子问卫云章夜里睡哪儿,卫云章道:“这客栈上了年头,客人不多,我同掌柜打过招呼了,我每天替他们劈两捆柴,他们就允许我在大堂长凳上睡一夜。”
尹娘子“啊”了一声:“睡长凳……是不是太苦了些?”
卫云章笑了一下:“放心吧,我行走在外,野地都睡过,长凳有什么关系?”
这是实话。几张长凳一拼,和硬床板也差不多,客栈门一关,也没有风,条件比露宿山林好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没劈过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愿意卖力就行。他只要注意不要让脖子上的刀口崩裂,鲜血弄脏围脖,引起旁人注意,那便万事大吉。
见他给自己安排得稳稳当当,尹娘子便笑了笑,夸他厉害。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明天的日程,尹娘子便回房休息去了,卫云章则去了后院劈柴。
重复性极高的工作,无聊而劳累。
卫云章提着斧头,站在地上,借着大堂里透出来的灯光,一下一下地劈着。
月光从头顶温柔洒落,他的斧锋陷在木身之中,有片刻的滞涩。
他抬起头,望着月亮,想起崔令宜。
此时此刻,她在山寨里,安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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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山林,星辉漫落。
崔令宜推开柴房的门,缓步走了出来。
万籁俱寂,除了外面有几支火把照亮,所有的房屋俱是一片漆黑——大家早已歇下了。
崔令宜在外面徘徊片刻,确认了当家的所住的院落,径直走了过去。
她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她又敲了敲。
这一次,里面传来了脚步声,门很快被打开,当家的披着一件厚厚的外袍,面露不耐,看见是她后,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眯起了眼睛,将她仔细打量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