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重重地砸到了邱凌的头上,黏稠的血液从他鬓角往下流淌。但他并没有回头,反倒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继续扭着头看着我。
“瑾瑜,你想做什么?”我的声音开始微弱,但思想依旧清晰。于是,我尝试阻止乐瑾瑜的动作。但……
她再一次将那个玻璃烟灰缸举起,第二次砸向邱凌的后脑勺。烟灰缸终于裂开,碎片四溅的画面,在我的视觉世界里却在放缓。我知道,这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我的感官在变得迟钝,眼帘也开始变得沉重。伴随着碎片溅开的,是邱凌那不甘但又正在闭上的眼睛。
我想,我和他应该是在同一时间进入无意识的世界里,隐隐约约中,听到乐瑾瑜似乎是在给人打电话,并说了一句:“你可以上来了。”
当我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眼前模糊的人影在缓缓清晰,竟然还在羁押邱凌的那个房间里,不过门是合拢的,窗帘也拉上了。两片窗帘之间,有一道细长的缝隙,缝隙正对着被固定在椅子上的我。于是,我能依稀看到外面世界那翻滚的乌云与瓢泼大雨。
是的,我无法动弹。我的整个躯体被放在一个用于控制狂躁症精神病患的袋子里,脖子位置的松紧并不勒人,但它的作用却很强大。况且,我身体依旧无力,药物没有让我完全失去意识,只是无法动弹。
接着,我便看到了邱凌,他依旧戴着脚镣和手铐,但没有被绑在椅子上了。他身上多了一个一米高的不锈钢架子,架子四周都有金属拐角,说明是可以折叠收拢的。不锈钢架子展开着,邱凌的头颅被镶嵌在架子上方。紧接着,我注意到邱凌的大腿与小腿是被弯曲着捆到一起的。于是,他用一种极其狼狈也极其可怜的姿势,诠释着跪下这个动作。嗯,也就是说,一个不锈钢架子将他固定在地上,他无法站起,也无法动弹,甚至露在架子上方的脑袋都被几个塑胶托固定着。但他的脸正对着我,满是血污,还带着让人觉得如同恶魔一般的诡异笑容。
“你们的、你们的好朋友醒来了。”他在努力大声,但声音微弱。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人一起转过头来。其中一个是乐瑾瑜,她之前散落的银丝被扎了起来,脖子显得越发细长,脖根与躯干衔接的位置,锁骨是那么好看。而站在她身旁的,赫然是岩田介居。他的微笑里洋溢着得意,白色大褂没有扣上,里面的黑色西装依旧笔挺,衬衣衣领始终一尘不染。
“沈非,虽然才认识你一两天,但你就成功地成了我最讨厌的人。”岩田耸了耸肩说道,“按理说,你我应该惺惺相惜才对……”
“岩田。”乐瑾瑜将他打断,“不是说好了先给我半个小时吗?”
岩田撇了撇嘴:“嗯,好吧!我在外面整理下手术器材,麻醉药物的剂量也要好好调一下,总不能让你的老朋友太过痛苦。现在,”他看了看表,“现在是7:05,到7:35我再进来,相信那一刻,也会是你无比兴奋的仪式序曲响起的时刻。”
乐瑾瑜点头,没说话。岩田朝门口走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歪着头看了我一眼,嘀咕了一句:“挺可惜的。”
他出门,将门合拢。
“瑾瑜,你想做什么?”我开口问道,但声音依旧不大。窗户虽然关着,但外面暴雨肆虐,让我的声音显得越发地渺小与微弱。紧接着,我想起了八戒和古大力之前对李昊承诺的“8点以前回来”。暴雨肆虐,他们能否按时赶到呢?
“我想做什么?”乐瑾瑜左右环顾,最终拉了房间里另一把椅子,朝前走出几步,坐到了我和邱凌都能够看到的角落里,“沈非,我想做什么,难道你和邱凌会不知道吗?”
邱凌怪笑起来,那笑声好像一只脖子已经被割开的公鸡。
“瑾瑜,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始终希望你能够及时停步,不要一错再错。”我努力放大音量,但我吐出的字句,是否和邱凌的怪笑一般难听呢,我不得而知。
“沈非。”乐瑾瑜阴沉着脸,“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边说边将头又扭向跪在那个支架下的邱凌,“这个问题,同时也应该问你才对。”
我和邱凌都没吱声,望着面前这分辨不出是天使还是恶魔的她。
她在缓缓摇头,这一肢体动作在当下这个情景下不是想要否定什么,而更多的是某种无奈。
“你俩是在我记忆断层另一面里,最后与我接触的人。嗯!或许,也不应该叫作接触,而应该说是最后影响到我的两个人。那么,在我那个记忆消失之前,我所要做的并没有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呢?你俩,应该都记得的才对。”她缓缓地说道。
我的心在快速往下沉没……
属于她的那柄随身携带的解剖刀……
她在知悉邱凌是梯田人魔后的第一反应是想给邱凌开颅……
邱凌描绘的故事中,她企图完成的摘取大脑的手术……
更多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来回放映——浸泡在玻璃器皿里的脑部组织;那个盛着带鱼与炒肉的饭盒;站在小小房间里用期待眼神看着我的女孩;以及、以及那一束掉落在精神病院重度危险病区的黑色兰花。
我不敢说出答案。
这时,邱凌冷笑起来:“乐瑾瑜,你还是想看看我的头颅里面,究竟装着一个什么样异于常人的脑子,对吧?嗯,这样看来,你的记忆并没有缺失,你不过是一直在伪装而已。”
“我不是你们。”乐瑾瑜站起了,“邱凌,你总觉得自己的童年是如何黯淡无光,但实际上呢?就算是害怕你具备嗜血人格的亲人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始终是在引导你,纠正你。只不过,他们的方式方法并不是把你的心结解开,反倒让你学会了去压抑。但,归根结底,你还是有人疼、有人爱的。那么,你走到今时今日,不过是你自己心理上出现的问题导致的。隔离!你所用到的防御机制就是隔离,你一厢情愿地将你所能看到、感受到的这些美好的一切,都拒绝于你的世界以外,令你对整个世界看法失衡。”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窗外的暴风雨声响也在肆虐,充当着她的帮凶一般。
“我呢?有谁尝试来引导过我吗?尝试来纠正过我吗?我的人生经历,与你们那关于情情爱爱的故事比较起来,又到底是谁更应该先行崩塌呢?”
“瑾瑜,在现在这个夜晚,我所看到的启动了分割与隔离机制的人,似乎是你。”我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