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一点是——苦橙花还具备催眠的功效。
香薰炉的炉火忽闪着,芬芳开始在房间里萦绕。岑晓看着我完成这一系列举动,双腿却朝着那扇微微敞开的窗户再次伸了伸。这一细微动作被我捕捉到,我不动声色地转身,拿起桌子上的录音笔和笔记本,接着走到窗边,将那扇窗户合拢,并将深色窗帘带上。岑晓在刚进来坐下后,脚尖对着那扇敞开的窗户,这一肢体语言的寓意是——我想要通过那扇窗户离开这个房间——而这一刻,她潜意识里所企盼的逃亡出口,被我紧紧关闭了。
于是,房间里不再有自然的阳光,头顶微黄色的落地灯与暖色的墙壁辉映着。几分钟后,岑晓即便再不习惯,也会开始略微适应,接着,她会认为这里虽然陌生,但也是个能让她感受宁静与安全的不错选择。
“介意我录音吗?”我在她对面坐下。
“随便。”她将身体往后缩了缩,双腿由之前的伸出变成了缩到沙发下。我知道,她在寻找足够的舒适与安全感。于是,我开始微笑了,我的微笑是职业化的,能辐射出亲和与亲切,让人感觉放松。但奇怪的是,岑晓看见我坐下,反倒变得紧张起来,与之前她走入时的平和略有不同。
在我抬起一条腿准备搭在另一条腿上,做出一个跷二郎腿的姿势时,眼前的她开始有了明显的紧张。她的整个身子往沙发深处缩了缩,肩膀耸起,脖子伸向前。
当然,这些细枝末节,是只有我这种临床多年的心理医生才能够捕捉到的。虽不明显,但映射出的内心世界,又是极其精准的。
我能够以此推断出的结论是,岑晓害怕与不熟悉的人在封闭空间里单独相处。她微微翕动的鼻子说明这一刻的她呼吸急促,但她的胸部并没有快速起伏,又说明她在努力让自己的紧张不至于显露在人前。
我翻开笔记本,在上面写下:幽闭空间会让患者感到不适。写完这几个字后抬头,与她的眼神交会,她那闪烁着什么的双眼马上拒绝了与我的目光接触。
抗拒与陌生人接触——我在笔记本上继续写道。
“岑小姐,喝温水还是凉水?”我伸手向旁边的饮水机。
我的话语似乎让她脑海中正思考着的某些事情被打断了。她愣了一下:“凉水。”说完这句后,她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将腕上的手表摘了下来,着短袖的双臂没有了任何遮盖物,接着,她抬手,解开了那件polo衫衣领处的几颗纽扣。
“你热吗?”我忙问道。
“嗯,有一点。”岑晓回避着我的目光,双手迅速放到了裸露的膝盖上,长腿弯着扭向一边,于是,她的上半身面向我的角度,变成了侧面。这样,我直视向她的视线中,那敞开的衣领深处,浅黄色有着刺绣花纹的胸衣若隐若现。
我反倒变得有点不自在了,收起了目光,并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我把空调调低点。”
“调到17度吧!”岑晓建议道。
我按动,接着将遥控器放下,面前的女孩盯着空调上显示的“17”数字,舒了口气。我再次用手里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室温17度会让她感觉舒适与安全。
“沈医生,其实,我并没有我妈妈想的那么麻烦与严重。”岑晓再次说出了这句她走进诊疗室时就说过的话,“我每天晚上10点半准时上床,6点起来。而抑郁症患者最头痛的失眠,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睡眠质量怎么样呢?”我望向她,但我尽可能让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暖意,不至于将她终于望向我的眼神逼退。
但最终,她还是回避了与我的目光交会,并且,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还微微抖动了一下:“睡眠质量很好,甚至睡下时是个什么姿势,早上还是那个姿势。”她说这些话时,语气和普通女孩完全一样——自然,也很松弛。但坐在她面前的我明白,她并没能真正做到轻松面对与我的这次接触。“你有午睡的习惯吗?”
“没有。”她一边说着,一边展示出一个微笑。这时,与她颜面不到一米距离的我再次捕捉到一个非常隐秘的细节——她并不是完全素颜的。在她的眼袋位置应该涂抹了类似遮瑕粉底液之类的东西,只是这层东西质量非常好,不是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绝不可能发现的。
我开始犹豫,因为这一发现让我意识到对方有某些刻意对我掩盖的东西。而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将这一发现很直接地向对方发问。
“你觉得自己是一个虚伪的人吗?”我有了一个可能会刺激到对方的决定。
岑晓一愣:“沈医生,我只有23岁,那些满世界虚伪与阴霾的理论,对于我来说,接触的机会不多。所以,我并没有理由呈现假面。”
“是吗?”这一刻的她,语气依然平和,如果让我闭上眼睛,只选择聆听的话,我一定会认为对方有着镇定安静的灵魂。我继续道:“实际上你所展现在我面前的模样,也给了我这种误会,素面朴实,不着粉黛。但是,我想问你的一点是,既然你觉得自己是真实的,那么你可否用卸妆液卸掉眼睛下面的遮瑕霜,让我看看真实的你呢?”
岑晓身体再次明显地缩了一下,继而又马上舒展,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她猛地站起,转身,接着又折返,抓起她放在桌上的手表和沙发上的单肩包。最后,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朝着诊室外大步走去。
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被她拉开的那扇门外,韩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正站在那里歪着头。她并没有与迎面的岑晓说什么,那模样就像自始至终就站在那儿,等着这扇门被打开一般。
接着,她走进了我的诊室,依然是微笑着的,但眉宇间却似乎有某种忧心愁绪。当然,我并不了解她的整个世界,也不能妄自认为她心绪凌乱。
韩雪的动作始终优雅,对我做了一个微微颔首的动作:“沈医生,刚才,我已经在你诊所里交了20个小时的心理咨询费用。不过,这些天岑晓要去外地待一段时间,所以,后续的心理辅导,可能要等到她回来再说。”
“嗯!”我点头,“她不是前些天刚开学吗?”
“学校那边我已经给她请假了。”韩雪边说边扭头看了已经走出门的岑晓一眼,似乎这话也是对岑晓的通告。
“那……那我们的下次咨询大概安排在什么时候呢?我好提前把时间调整好。”我问道。
“再说吧!可能只是一个星期,也可能要一个月,甚至……甚至是……”韩雪说到这里顿了顿,“再说吧!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说完这话,她转身往外走去。这时,我发现站在门口的岑晓身后还有一个矮个子女人,正在对岑晓小声说着什么。而岑晓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