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
病房已被收拾干净,外间的杂人也散了。只剩大亮和老蔫,在沙发上沉默地扒着盒饭。忽然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医生走了进来。
大亮看到来人,连忙撂下筷子迎上前:“陈大夫,查房这么频繁啊?”
此刻陈熙南满头大汗,拎着两个塑料袋。一个大黑袋,轻飘飘的,像装了个枕头。一个透明袋,热腾腾的,兜着俩油纸包。
“我去买了,驴肉火烧。没加尖椒,也没加香菜,和圆葱。咳!”他喘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把小袋放到茶几上,又抽了张纸巾擦汗。等过了十来秒,这才平复下呼吸:“二哥想吃,就让他吃两口吧。别吃太急了,就着稀粥吃。”
“啊。谢谢啊,谢谢!”大亮瞟了眼里间门,顺手要去接那个黑袋,“那你…瞅一眼二哥不?”
陈熙南后退半步躲开,扭捏了两下:“他…醒着吗?”
“这会儿睡了。”
“那我看一眼。”
开颅手术后人嗜睡,正常没个三五天都下不来床。段立轩半天就出了ICU不说,不到两天就能那么作。这会儿睡得像个孩子,打着沉沉的小呼噜。床边放着食堂买来的粥,连包装袋都没拆。
陈熙南给他正了下鼻氧管,发现他眼皮有点肿。顺着摸了把枕头,胸口抽冷一疼。
早上他以为段立轩的愤怒是源自预后,但如今看来,那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的失态惊惧,以至于流出泪来?
正思忖着,他瞥到了床边搭的丝巾。黑底金花的软绸方巾,怎么看都不像是男人的东西。他又想起大鹏那句‘冲冠一怒为红颜’,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一把扯下那条方巾,甩进了垃圾桶。
想问他,但还没有立场。想亲他,但还没有资格。想独占他,但还没有许可。
他真恨不得重新钻开段立轩的脑子,把那个什么红颜的记忆切除。也恨不得将他就地正法,让他分不出精力去想别人。更恨不得在他基因里植入一场爱的突变,就像他对自己做的这般。
屋里的太阳暗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阳光镀在段立轩脸上,像一道圣光。
他从思绪里清醒,弯腰捡出方巾。刚搭到床边,段立轩忽然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是一种刚醒的迷茫。
陈熙南也呆了一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头从口袋里拽出个眉笔,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抱歉。我不知道胡子对你那么重要。要不…我给你画回去吧。”
眉笔是两元店卖的那种,配了个铅笔拧子。吸塑包装,粉纸上印着更粉的字:哎呀呀非潮不可。
段立轩看到这盒老六,差点没被气笑:“你der啊?(是不是傻)”
陈熙南尴尬地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脸累得红扑扑的,额角沁着汗珠。口罩微微鼓动,镜片上阵阵起雾。
“那我…该怎么补偿你才好。”
段立轩彻底醒了。本来早上他就有点过意不去,这话说得他更不得劲了。可这嘴空嚼了半天,也没哼唧出来半句好话。
看段立轩不理他,陈熙南转身去水池涮毛巾。垮塌着脊背,堆缩着肩膀。洗着洗着,还捶了把后腰,长长地叹了声。
段立轩抻起脖子看他,嘴唇抖了又抖。
“内什么。早上对不住了啊。”
这道歉不是说出来的,而是顺嘴秃噜出来的。模模糊糊,又痞里痞气。
但效果却出奇的好。就见陈熙南好像是吃了新盖中盖高钙片,那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能爬一百多层了。
他笑眯眯地转回来,递上拧好的热毛巾:“生气归生气,怎么能糟践自己身体呢?现在正是感染的高危期,一旦得了脑膜炎,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段立轩把毛巾叠了三折,盖到眼睛上消肿:“啥后遗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