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啊?嗯,倒也有划错的时候。”陈熙南眼神有点放空,像是陷入了回忆,“前年夏天,我做过一个胶质瘤的病人。是个律师,跟二哥同岁。瘤子长太深,等到手术,才发现海马上都有。”
“蛤蟆上?”
“不是蛤蟆,是海马。”陈熙南从被子里伸出手,在段立轩头上胡噜了一圈,“就在这个球当间儿。左右一对儿,是专门掌管记忆的地儿。”
段立轩被逗得咯咯直笑,孩子似的天真发问:“多大?”
“嗯,我找找啊。”陈熙南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抹他的刀眉,“估摸都不抵宝贝儿眉毛大。”
“没眉毛大还长瘤子,那也不剩啥地方噶了。”
“可不是么。他胶质瘤恶性程度还高,不割净铁定复发。所以我切掉了他一半的海马回。”
“成植物人儿了?”
“那倒没有。”陈熙南说道,“能自理,只是很难再形成新记忆。简单点儿说,他变成了一块不走针的表。永远停在手术前的时间里。”
段立轩思索了会儿:“啥都记不住呗,还挺像老年痴呆。”
“厉害啊。阿尔茨海默症首先发病的地方,还真就是海马体。”
“后来呢,这人儿咋的了?”
“死了。出院后一个月,跳楼自杀了。”
段立轩豁地瞪大眼睛,没再说出话。
“我没问过他。没问他最看重什么,没问他因什么值得一活。因为漠不关心,所以懒得倾听。在我的立场,病人只要活着就行。可对于他本人来说,大概生命是宁可燃尽,也不能生锈的。如果我没擅自替他做决定,他或许,还衬个一年左右的高质人生。”
段立轩沉默了会儿,抓着他的手轻叹:“你这大夫当得也不容易。平时总寻思这些吗?”
“几乎不想。我这人心邦硬,最擅长原谅自个儿。”陈熙南往前蹭了蹭,躺到段立轩的枕头上,“二哥,你也一样。搁江湖里平事,总要些非常手段。你可能觉得谁啊,罪不至死。也熬慆,为什么自个儿会有那样的一面。但人只要活着,就铁定会犯错。而且这世上有些事,原本就是一滩污泥儿,说不清。反正大家都是人,都有见不得光的地儿。只不过他们不说,装相。”陈熙南食指搭在嘴唇上,又眨了眨眼睛。悄悄话似的凑上来,喷着暖融融的呼吸:“就我实在,偷摸儿告你了。”
段立轩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红了眼。忽然一个熊抱,嘴唇再度撞上来。
在这浓深的吻里,陈熙南知道自己过关了。从这一刻起,他彻底区别于过往所有人。
有不少人曾走进段立轩的心里。但没人可以走到他心的背面去。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或许更聪慧,或许更高尚。或许有更有趣的灵魂,或许有更精致的皮囊。
但他们的美丽,只能存在于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等到夜深人静,电闪雷鸣。在那些困惑的黑暗里,潮湿的人性中。甚至是自己都不愿涉足的阴暗所在,有且只有一个真爱。
唯一的一个真爱。感谢你来到我身边,让我连邪恶都有怀可待。
作者有话说:
熬慆:京片子,心里烦恼。
卷卷巫开着缀满蕾丝花边的南瓜马车来了。淑女们,提好裙角,优雅上车。
哦对,车里铺地毯了,记得在马路牙子上磕磕水晶鞋底的泥。
中部《葛蔓纠缠》结束。下章开启下部《和鸣铿锵》。
呵。优等生陈乐乐,够那仨学八百年。
补充参考资料:
《加油吧,大脑》(黄翔)
《我变笨了,请多关照》(信友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