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应天府内到处有一则流言,是五年的一场大火。”冀绮的目光落在张钦身上,平静说道,“巡城御史张玮都有所耳闻,这几日一直在调查这个事情。”
张钦脸色狠狠抽搐了一下。
“我记得那日是你在夫子庙附近维持治安吧。”冀绮的声音倏地变轻。
“和我没有关系。”张钦咬牙切齿反驳道。
两人齐齐沉默着。
“你和他现在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瞒不住了,他现在能把你推出去第一次,就能推出去第二次。”冀绮叹气,“他太蠢了,也太坏了。”
张钦呼吸逐渐加重。
“你我也算同僚多年,从成化丁未年任应天府府丞,再到南京太仆寺卿,如今我又成了应天府府尹,我是知道你的。”冀绮声音一软,无奈说道。
“你是个有本事的,从一个小小士兵,花了二十年的时候,到现在的苏州卫指挥,你也是不曾懈怠片刻的,每次大比都不肯忍让,应天府卫所之多,人员之复杂,人人背后都好似有一两个不得了的关系,可你一路靠自己单打独斗到现在,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置,却又被人借着母孝逼离,攀附唐源也属自保。”
冀绮声音惋惜:“你只要交代清楚,看在多年同僚份上,我自然会为你周旋一番,至少保全妻女性命。”
黑暗中的张钦身形微动,那身皱巴巴的衣服就轻轻跌倒微亮的日光下,随后他轻轻哽咽了一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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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冀绮独自坐在椅子上,半天不曾说话。
管家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国公爷那边派人来问了,苏州卫不能一日无指挥。”
冀绮缓缓睁开眼,看着窗边一簇簇盛开的雪毬。
满树玲珑雪,一蒂白玉团。
被精心养护的绣球花开得郁郁葱葱,满堂繁花。
“过几日是不是陈守备的生辰。”他冷不丁问道。
“是。”管家点头,“但陈守备一直很低调,从不过生辰,每年连贵重礼物都不收,今年我们就打算按照惯例送点糕点坚果,今年应天不是书生多吗,我打算请人做幅画送过去,也能讨个彩头。”
冀绮的视线从花中收了回来,沉吟片刻:“再去送两盆花去。”
管家惊讶:“送什么花?”
“广东的佛手,半开的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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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冀府尹有些意思,送了两盆花呢,长得真不错。”守备府,小太监殷勤捧着两盆花来到陈祖生面前。
今日放榜,陈祖生一向是不出门的,窝在家里晒晒太阳,好不闲适。
“冀绮这人最是古板,怎么突然想到送花这么文雅的事情。”陈祖生也不睁眼,只是懒洋洋说道。
小太监笑说着:“可别说,许是开窍了,送地佛手说是广东那边的,叫拳佛手,您瞧,握指合拳的,还有股淡淡的好奇特的味道。”
脸上带笑的陈祖生脸上笑意微微敛下,睁开眼打量着面前的黄色佛手。
“佛手一向有福寿的意思,这是祝您多福多寿呢,不过听说浙江金华的更有名,被称为‘果中之仙品,世上之奇卉’的金佛手,这冀府尹上道了,也没完全上道,怎么不送哪些来,不过这个广州的也挺好看的,长得真喜庆啊,这果实圆鼓鼓的,老祖宗打算放哪,这串可以挂果三四个月呢。”
小太监一个人说了许多话,才发现老祖宗没说话了,立马小心翼翼看了过去。
“老祖宗可是不喜欢?”他犹豫问道。
陈祖生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说还有一盆花吗?”
“说是含笑,冀府尹也是本事,从哪里找来半开的含笑啊,淡黄色,瞧着品相倒是好,到时候坐在庭院里,还能做花茶呢。”小太监捧着含笑,笑说着。
陈祖生伸手,摸了摸含笑的花瓣,笑说道:“这不是半开,含笑就是因为花开放时,含蕾不尽开所以才叫含笑,只是现在已经八月了,这个花期是五月了,倒是花费了心思。”
小太监奉承道:“您可是南京守备,捧着您也是应该的。”
陈祖生的手指拂过枝叶,随后又收回手来:“哪里敢让他们讨好,只怕一个个都是坑等我跳下去。”
小太监脸色大变。
陈祖生没说话,眉眼微微低垂,手指抚摸着袖口的花纹,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把佛手放到书房里,这株含香就种在那五谷轮回之地,也望他有个好归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