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早是迟,都不重要,箭在弦上,就算他要收,他的好父皇,还有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又岂会放过他。
成王败寇而已。
吴王被禁足了一段时日,整日忧心建平帝会因他先前之过对他失望,在他禁足期间便定下储君人选。又因筠县水患之事连带着影响了汴京往来水运,世家大族有的是办法解决吃食,但百姓们总不能指望着家里那几盆小葱韭菜过活,因此这段时日吴王府总笼罩着一股臭鸡蛋烂酸菜味儿,熏得他与一众姬妾苦不堪言。
这会儿见变故陡生,昌王又迈着分外从容的步伐走到玉阶前,吴王一下子站起身来,怒斥道:“老三!你要做什么?!”
说着,又连忙几步跑到玉阶上,护在面色难看的建平帝身前,大声道:“护驾!护驾!”
嚷了半晌,却不见有人进来,但吴王站在玉阶上,眼界更高,看得分明,戍守在飞鸿殿前的内廷禁卫们头上戴着的首铠在中秋皎洁清冷的月晖下闪着冷冷的光,只是无人敢动。
而趴在飞鸿殿四面围墙上的弩箭手们正在等待下一步指令,只要老三轻轻一挥手,就能把他们都射成筛子。
吴王踉跄一步,心里有些发慌,老三的势力什么时候这么可怖了?连内廷禁卫都能被他掌控。
昌王觑了一眼面露畏惧之色的吴王,轻笑道:“护驾?父皇就在这里,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之下,哪儿有需要护驾的地方?吴王可别一惊一乍的,扰了大家赴宴的兴致。”
吴王面色铁青,却坚定地没有挪开身体,沉默地挡在建平帝身前。
安王见状,嘴唇嗫喏几下,也想站起身来怒斥老三狼子野心,安王妃死命拽着他的袖子,不肯让他起来。
徐淑妃看着一步一步上前来的儿子,紧张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妃红的蔻丹陷进柔软的掌心,有细密的疼痛传来,她也毫不在意,屏息等待着这场宫变落幕。
上天庇佑,她的儿一定是真龙天子的命格,任谁也越不过去。
建平帝一个眼神,冯兴会意地低下头,去将横在他面前的吴王给扶到了一边:“吴王殿下,您且安心坐着。”
吴王其实腿都有些发软了,他一直知道,父皇觉得他不堪大任,庸弱二字一直横贯着他的一生,但在这种时候,他也想做些什么。
“父皇,您别担心,儿臣就在这儿,谁也别想越过儿臣伤了您!”
昌王嗤一声笑了出来:“吴王,我的好大哥,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忙着表孝心。看来是这段时日在吴王府里潜心修习过,开窍了。”
吴王面皮涨红,就要出声与他分辨,却被不顾宫人阻拦,急急走到他身边的陈贤妃扯住了手:“不要给你父皇添乱,闭嘴!”
陈贤妃性子强势,吴王习惯了母妃为他安排一切,这样的习惯直到他如今快三十岁了也不曾改,这会儿陈贤妃带着颤音的怒斥声响起,他嘴唇翕动两下,只能顺着陈贤妃的意,沉默地跟她坐回了建平帝的右手旁。
昌王要反的架势再明显不过,宗亲们已经坐不住了,有年长的宗室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怒斥昌王的狼子野心,昌王斜过去一眼,认出此人,是他还得叫一声叔祖的老不死。
“叔祖年纪大了,人也糊涂,来人,让叔祖醒一醒神。”
昌王拍了拍手,很快便有跟随他的亲卫走进来,唰地一下抽出腰间长刀,雪白锋利的刀光映出在场之人同样惨白惊惶的面色。
施令窈眼前覆上一片温热,她看不见了,但那阵尖叫声与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落在地的声音落在耳中,却更加刺耳。
她不免跟着一抖。
谢纵微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低声道:“缓一缓,再睁开眼睛。”
掌心下的眼睫簌簌拂过那片柔软,谢纵微放开手,冷眼看着对面的那场混乱。
老岳王捂着心口,看着孙子尸首分离的惨状,那张年轻的脸庞上还带着无辜与惶恐,眼神懵然,就那么死死盯着他,死也合不上眼。
眼看着老岳王也倒了下去,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只是宗亲们连哭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忌惮着昌王不知又要拿谁发疯。
若真是昌王登基成为新帝,他们,乃至天下的黎民百姓,安能有好日子过?
建平帝高高在上地看着底下一片混乱,有血色缓缓从席后淌了出来,渗入被宫人们铺在正中的大红锦毯之中,原本表示喜庆的红也变成了不祥的征兆。
“昌王,你欲如何?”
终于等到圣人说话了,只是这语气里听不出多少震怒滋味,众人听着,心中仍旧惴惴。
宫变夺权之事,前朝屡见不鲜,只是生事便意味着流血,更代表着汴京要经历一遭自上而下的大换血,在场之人无不位高权重,见此场面心里也不免有了思量。
任谁坐在那张位子上,他们都要以保证家族与自己的利益为先。
昌王直视着建平帝,这是他第一次不遮不掩地看向他的父皇,这时候他才发现,建平帝的确已经不年轻了,他的鬓边已生了白发,眼角压着细纹,若是脱下那身代表着天子的冠冕黄袍,他和民间的五旬老汉也没什么差别。
天子二字,给他带来太多荣耀,所以他可以把他这个亲生儿子当做可以随意揉捏的泥人,想骂便骂,夺权削爵更是他一念之间的事。
“父皇,您为君,我为臣,您为父,我为子,您对我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儿臣不敢有怨言。”昌王似是感慨地长叹了一声,“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儿臣过够了,想换一种法子活下去。”
“父皇,您老了,该退位让贤,好好休养生息。”
昌王一字一顿,看着建平帝那张始终平静的脸,心中的快意落了下去,变得不是滋味。
“如今内廷禁卫皆听命于我,右武卫、威卫,虎牢营中的火器营也在时刻待命。”昌王缓缓说出自己多年来布局的成果,见吴王、安王脸色大变,俨然已露出畏惧之势,他呵笑一声,又看向建平帝,眼神中带着得意与叹息,“来人,给父皇呈上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