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低笑了一声,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所以,做李家媳妇,也可以为所欲为。”
任白芷正沉浸在喜悦中,闻言随口回道:“得了吧,你一个独子独孙尚且没得选。”
李林竹默默点头。
的确,从小到大,他被教导的始终是李家药铺的责任——这不仅是生计,更是祖辈传下来的心血。他不能背叛家族,不能让五代人的努力毁在自己手里。
可他心里却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倔强。
“不过如果你暂时没想好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守着家里的产业,也未尝不是个选择。”任白芷见他沉默,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或许说得太重,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试图安慰。
李林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复杂。
“但我觉得,我做不好。”他低下头,语气透着一丝难得的脆弱,“至少,不像你那样,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他从未对人说过这话,可如今,面对任白芷,他却坦白了自己的不安。
她愣了一下。作为现实主义者,从来不觉得“想做什么”是什么难题。
人生短短几十年,当然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想。
李林竹不缺天分,不缺能力,甚至不缺选择,唯独缺少“自由”二字。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摆在药铺里,被家族传统所定义,而他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努力符合那个“理所当然的未来”,却从未问过自己: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做得很好啊。”她认真地说道。
“你对每件事都很考究,这点就很适合学医。”她想了想,补充道,“真正的好医生,就应该像你这样谨慎负责。”
她并不是随口安慰,而是真的这样认为。
谁知李林竹却轻轻摇头,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嘲:“其实,我并不能理解医书经典。”
“怎么说?”任白芷挑眉,好奇地问道。
李林竹望着她,似笑非笑:“你这狐狸还看医书?”
“你若讲得好,我不用看医书也能听懂。”任白芷毫不客气地把“听不懂”这口锅丢给了他。
李林竹无奈失笑,眼神却渐渐认真起来,缓缓开口:“比如说,张仲景的《伤寒论》,书里说外感热病皆属伤寒,可以按照有汗无汗、脉象缓急来判断六经病。我在游学时,曾按这个方法诊治几个病人,确实退了热。但过些时日再回访——”
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让他难以释怀的事:“他们还是死了。”
任白芷怔住。
李林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声音低沉:“有些人是突然休克,有些人尿不出来,更多的人是在多尿排毒时去世。这些情况,医书里都没写过。”
他的眼中浮现出些许压抑的情绪,带着一种极深的执拗:“我询问过许多医者,他们的解释各执一词,似乎都有道理,但谁也拿不出证据。同样的,《伤寒论》里说六经病的传变,太阳病在外,风寒之邪侵袭肌表,首当其冲的是太阳经。可问题是——”
他微微抬眸,看向任白芷,眼神带着某种固执的质疑:“如何证明风寒之邪真的侵入了肌肤?如何知道它真的顺着六经传变?”
任白芷一时无言。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是21世纪的人,她知道病毒、细菌、寄生虫的存在,知道风寒不过是这些微生物入侵的表现,而非真正的“邪气”作祟。
可她更震惊的是,李林竹居然能在没有现代医学的情况下,提出这样的质疑!
他没有被几百年来的传统束缚住思维,没有盲目信奉古籍,而是在试图寻找真正的答案。
这,绝对是跨时代的天才,程度不亚于想用现代金融理念管理国家的王安石。
“如果能有什么方法,让我们‘看到’这些风寒之邪,看见它们是如何进入人体、如何影响脏腑的。”李林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那我才会信。”
所以他喜欢研究尸体。尸体可以解剖,可以做实验,可以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研究他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而活人,不行。
“你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这些的?”她忍不住问。
李林竹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忽然低笑了一声:“不要笑话我,第一次看医书时,我便跟不上,就是因为我想太多。”
“但对于行医而言。”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喃喃自语,“想太多,反而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