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丁亥学制还是太贵了,数以亿两白银的投入,要维持也要数以千万两白银,朝廷恐怕很难负担。”
讲实话,比讲假话要难得多,什么时候都是如此,三分钟已经很厉害了,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宋善用没有睁着眼说瞎话,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贵是他看到的问题。
宋善用很担心,害怕这是大明皇帝的好大喜功,毕竟皇帝总是活在一个周围所有人共同努力,营造的谎言世界里。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点头说道:“朕知道,九龙大学堂,每一期都要六百万银投入,历时四年,这各地师范学堂,哪怕是有势要豪右捐赠,一年也要三百二十万银,这加起来就快一千万银了。”
“朝廷去年岁收也就41oo万银,九边军饷加上京营、水师,要用掉12oo万银,这一个学制,一年要千万银,甚至更多持续投入数十年,现在朝廷还在修驰道,对朝廷而言,是一笔十分沉重的负担。”
“幸好,现在大明真的有了金山银山铜山铁山,倭国的银山、金池的金山、吕宋的铜山,大铁岭的铁山,能够撑得住朕的胡作非为。”
“陛下…圣明。”宋善用这句圣明,不走心,有些犹豫。
因为宋善用还有一句实话,他知道自己不该讲,所以没讲。
朱翊钧露出了一抹笑意,他知道宋善用为何犹豫,大明臣子们都对丁亥学制歌功颂德,是仁,是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唯独没人敢讲,这丁亥学制,挖的是帝制的最大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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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搞普及教育,开启民智,万民开智,你皇帝还想坐稳皇帝?
自古以来皇帝要的就是长治久安,是万世不移,只有把教育完全垄断在少数人的手里,大家一起分赃,才能做到长长久久,皇帝和少数的读书人一起维持稳态的秩序,直到总崩溃。
万民开智的结果,就是造成结构性的政治危机,专制、独权会被广泛反对,最后形成社会共识,普及教育会为制度的变革,提供了思想土壤和人才储备。
“陛下…”宋善用被皇帝笑的有些头皮麻,他觉得陛下已经看穿了他没有说出口的实话。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果然,宋先生不被大名府势要豪右所喜,其实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你这话没说完,朕也清楚,但治儿背朝代歌,黄虞夏商周,春秋战国秦;两汉三国晋,晋后南北分;隋唐五代宋,元明传今日。”
“从没有万世不移,宋先生有闲暇时间,可以读一读阶级论的第三卷。”
宋善用显然没读过第三卷斗争卷,里面把这些都说的非常清楚了。
“臣遵旨。”宋善用长松了一口气,他就是个教书匠,他就是担心陛下不清楚这些,被身边人所蒙蔽,反应过来又要翻烧饼罢了,对于帝国的命运,也用不着他去远谋。
既然陛下知道丁亥学制刨的是皇权的根儿,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陛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朱翊钧和宋善用谈了很久,主要是京师师范学堂的一些问题,比如是否还要教授传统儒学,这一点朱翊钧仍然认可儒家的学问,但诸子百家也要教,理工科类也要教,而且理工科是主要科目,学生的遴选也是要考算学。
有些算学题是逻辑题,考察的是学子的逻辑。
宋善用从皇帝这里找到了确定性,这丁亥学制既不是好大喜功,也不是心血来潮的轻举妄动,而是把一切代价都考虑清楚的谋而后定,这就是宋善用面圣的主要目的。
而皇帝,也从宋善用身上,找到了确定性,这是个肯说实话,而且很能干的循吏,丁亥学制涉及到了大明未来数十年的政治走向,马虎不得,而师范学堂学子要奔赴各地培养更多的教书先生。
宋善用这里烂一点,大明就得烂一片。
“臣告退。”宋善用再拜离开了通和宫的御书房,有陛下撑腰,他可以放心办事了。
朱翊钧在六月十七日这天,集中召见了各国的使臣。
这些使者里有一个比较尴尬的人,那就是朝鲜使者李后白,他跟尹根寿,同为朝鲜常驻大明的使者,尹根寿被朝鲜废王李昖杀害在了成均馆,李昖认为大明皇帝给的屈辱是使者之过。
朝鲜国除,李后白的身份变得尴尬了起来。
“李后白,你的意思是,要朝鲜复国?”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后白,看着御案上李后白的奏疏,面沉如水的问道。
李昖死了,但朝鲜李氏宗亲还没死绝,理论上,存在复国的选项。
沈鲤大惊失色,这和说好的完全不同,这李后白居然换掉了呈送陛下的奏疏!
“陛下,臣惶恐请命,天兵神威,倭患已退,恳请陛下怜悯,复设藩篱,废王李昖罪孽滔天,死不足惜,可大明亦有祖宗成法,朝鲜是不征之国。”李后白再拜,惶恐不安的大声说道。
朱翊钧翻动着手中的奏疏,平静的问道:“李后白,你要拿朕的祖宗压朕吗?”
“臣不敢!”李后白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儿,但他还是颤颤巍巍的说道:“陛下,朝鲜视大明为父母之邦,今日倭患已消,大仇已报,朝鲜多山少田颇为贫瘠,既没有金山更没有银山,甚至连煤都掩埋极深。”
“朝鲜对于大明而言,不过鸡肋之物,还请陛下准许朝鲜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