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的时候,沈宗良主动把老爷子在山上的宅子交了公,那份申请写得大义凛然,至今仍不时被提起,众口一词地夸他识大体。他在报告里说,家父劳苦一生,不敢言功高,但毕竟身故多年,于公于私,都不宜再给沈家住了。
姚梦气了个倒仰,只好带着王姨去投奔哥哥。
这阵子在两个城市间打转,沈宗良实在是有点疲倦,在车上阖了会眼。
醒来时,天上飘起细细雨丝,田野林木都浸润在淡薄的雾气里,茫茫不见。从下车步行到门口,沈宗良的眉眼都被水汽沾湿。
进门后,他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才笑向客厅里的人:“舅舅。”
姚梁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哎,老二来了,快坐。”
年迈的声音里几分拘谨,仿佛他才是客。
沈宗良坐下后,见姚梁还直眉楞眼地站着,“舅舅也坐吧。”
他摆摆手,笑着说:“我就不坐了,你妈妈午睡还没起来,我去叫一叫她。”
知道舅舅在他跟前不自在,沈宗良也不强求。他点头,该尽的礼数还是尽到了,“给舅舅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姚梁连声说道。上楼时,他的手背伸到额头上,揩了两把汗。
他敲了一下门,就直接推开进去了,姚梦正坐在窗台边喝茶,手上翻着一册书。
姚梁来拉她,“别再绷着了,赶紧下去,老二在下面坐着呢。”
姚小姐一把挥开了他的手,疾色道:“不去!他不上来看我,反而让我这个当妈的下去见他?这是哪一国的礼?”
“哎哟,我的好妹妹啊,别逞能了。你再犟能犟得过他吗?忘了那几年你在西南受的罪了?他六亲不认起来,连老爷子的宅子都要上交。”姚梁一边说,一边在她的对面坐下了。
姚梦尖细的指甲抓了抓泛黄的书页。她气得用力撕下来,“我就不该生他下来!从小他就不听我的,只认他爸爸。现在更不得了,都爬到我的头上来了,我还活该看他的脸色!”
姚梁又开始翻旧账,苦口婆心地说:“老早我就劝你,别一门心思都只顾着自己,要不就是痴缠老爷子,也留点精神关心儿子,打小你养过他几天啊?把他丢给保育员,连过问都懒得,你说他怎么会亲近你?”
“行了行了!”姚梦不爱听这些,转了身不看她哥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啊?他来干什么的,总不是把我接出去吧?”
姚梁摇头:“不大像。”
姚梦责怪哥哥说:“你连这也不敢问一声吗?他是你外甥,你把舅舅的款儿拿出来,他敢怎么样!”
这话说出来,引得姚梁当即瞪了她一眼。
就会唆使别人,连她当妈的都没办法,旁人还能抖什么威风?
姚梁指了指自己,“我算哪门子舅舅?过去怕你老公,现在怕你儿子。没办法,全指着沈家这个招牌过活。从前嘛,我还敢和沈忠常说两句话,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看见你儿子那样儿我就犯怵。”
说完,他又自己拍着膝盖,忽然叹起气来,“我是不中用了,但天麟还小,将来还指着他表哥照应,老二位高权重,又年富力强,还在往上走,我是万万不敢得罪的,他说什么是什么。你也不要糊涂了,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一荣俱荣。”
姚梦想到那个钟且惠就来气,她哼了声:“有也是夫贵妻荣的荣。哪里轮得到我这个当妈的?对他的心上人,他就千依百顺,怎么说怎么好。一到我身上,不是让我领头做表率,就是开口教训我。”
她想起四年前的那个乱糟糟的冬夜。
就在徐懋朝死后不久,魏夫人淋着雪,带着瘸了腿的女儿魏时雨来投奔她,说家里刚出了事,实在太乱了,住不了人,能不能在这里借宿几天。
姚梦平时和她要好,虽然也知道魏家不行了,但还是顾念着旧情,又想没准他家哪天能翻身,雪中送炭总是一份恩德。
她正要让人去开门,是王姨站出来说:“夫人,这个门不能开。”
姚梦说:“我让你开你就去开,我不信有人敢到这里来闹,赶快去。”
但王姨坚持不让任何人出去。她说:“老二一早就交代过了,魏家的人,您一个都不准再接触。另外,行李我都收拾好了,我们明天就走。”
姚梦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她自己身边的人,沈宗良是怎么把手伸过来的?她才意识到,不但是王姨,整个家里,已经无人肯听她的了。
姚梁又劝了句:“下去吧,妹妹,嫁到了他们家你有什么办法?沈忠常没死,他还能向着你,哄你两句,现在他人都不在了,除了老二,还能依靠谁?元良又不是你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