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发亮的紧急照明灯,像垂死的萤火虫在黑暗中挣扎。模糊不清的“安全出口”字眼出现在眼前。
秦殊观推开门,在安鹤笙的支配下沿着楼梯下了一层又一层。这座建筑位于地下的部分他还是第一次来,幽暗的通道像一条洞穴,寂静中有微弱的隆隆声在墙壁里流动。
安鹤笙让秦殊观打开了通道深处的一扇门,里面漆黑一片,每隔一段距离有一只血红色的小灯亮着。秦殊观走了进去,隆隆声立刻变大了。这是管道构成的世界,整座城堡的“血管”汇聚于此。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重叠在一起。秦殊观想象着安鹤笙的表情,淡淡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把刀当做武器。你用刀杀过人吗?”
安鹤笙的语气带着笑意:“秦先生不用为我担心,我有外科手术经验,知道如何一刀毙命。我只是有点洁癖,除非情况紧急,我实在不想手上沾到血。”
二人穿过管道世界,尽头出现一扇诡异的铜制大门。
秦殊观盯着门问:“这扇门通向什么地方?”
“地狱。”安鹤笙的声音合着隆隆声回荡在四周,“进去吧。”
秦殊观拨开门上的铜扣,握住把手打开了门。门轴吱嘎作响,仿佛撕开了尘封的时间。门后出现一个空阔的空间,正对面的台阶上方有一个基座。基座上则是一张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高背椅。
“所以城堡下方的确存在密道。”秦殊观走了进去,心中暗暗惊讶,“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安鹤笙笑了笑:“没人告诉你吗,我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不死不灭的恶魔。”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个魔魅般的影子从两边的石柱后方走了出来。不见的犯人全都躲在了这里。如果不是他们身上都穿着囚服,他们看上去还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或许鬼也没有他们面目可憎。
他们紧盯秦殊观,双目如火炭般燃烧,冷酷狰狞的面容在黑暗中散发恶意,似乎按捺不住要将他生吞活剥。
秦殊观感到自己被一百种死法包围了。而这些死法没有一个是干脆痛快的。
“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是准备让他们和你一起逃出去吗?”死亡的威胁下,秦殊观依然冷静,“这条密道通向哪里?”
他缓慢转身,注视着安鹤笙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问:“你的向日葵花田吗?”
安鹤笙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的笑意变得古怪。
他走到前面,犯人们自行为他让道。他不疾不徐地踏上台阶,转身在华丽的高背椅上坐下。那张椅子好像生来就属于他,被岁月蒙尘掩盖的美在他坐下那一刻焕然复活,所有繁复精致的装饰都只为衬托他。
秦殊观仰头看向他,而他也在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这一刻,秦殊观不再是收容所的所长,安鹤笙不再是他的囚犯。这里黑白颠倒,他才是囚犯,安鹤笙是主宰他生死的魔王。
安鹤笙泰然坐在高背椅上,优雅地翘起一条腿,指尖愉悦地轻点扶手:“你身上有种脆弱。这种脆弱来自‘易感性’,任何周围的变化或内心的触动,都能够敏感地体现出来。你固然有超乎寻常的理性,催眠对你无效。可你如此敏感,一切动静都会让你心神不宁。你像是一部完美的感受器,我只需要拨动这部感受器的探测弦,就能让你按照我的心意行动。”
他扬起眉,眼中清冷的光色在幽暗中闪烁:“在我种下第一株向日葵的那一刻起,你就踏上了通往花田的小径。你在食草动物身上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城主’的存在,你对杨隐章的同情加深了你的矛盾和撕裂。你憎恶城主,一如你痛恨自己的心魔;你理解城主,一如你受到心魔的蛊惑。当你把城主和向日葵联系在一起,你已经坠入网中却无知无觉。
“而我,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你抵抗我又需要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心肠柔软,饱受心魔摧残;以为我和你一样,不受世人理解,终此一生必将孑然一身。你一厢情愿美化我的动机,这样你才能允许自己接受我的靠近。你越是矛盾,我越是有机可趁。你一步步被我诱入向日葵花田,却还以为靠自己找到了深埋在花田里的秘密,找到了击溃我的豁口。”
“你把我当成埋在向日葵花田里的少年,以为找到了我的人性。”安鹤笙忍不住笑了。那笑容撕开了他斯文的外皮,露出了隐性的癫狂,“真想让你看看,你在治疗室发现我的时候那副表情。你看上去真的很怕我死了。”
人一旦动摇,就会露出破绽。秦殊观早就想到,魏钧的异常行为可能和安鹤笙有关。可是在看到安鹤笙好像没了气息那一刻,他还是剥掉了坚硬的外壳和警觉,轻易被安鹤笙的伪装骗了过去。
秦殊观在众多犯人虎视眈眈的环伺之中一动不动,好像被利刃钉在了地上。他微微垂着头,面容浸没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可他紧绷的姿态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快要碎了。
他一生都在担心自己有一天被可能发作的家族遗传病撕成两半。他的心结让他不敢和人接近,却被媒体拿去大肆宣扬。他饱受质疑,压力重重,又在和宿敌的对抗中一败涂地。
任何人落到这种境地,距离崩溃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