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是一座港口城市,三面环海,西面则俯瞰一条湍急的河湾——风掣湾。
红龙公爵骑马进入都城大门,踏上熟悉的街道,心中没有任何归乡之情。他厌恶这座气息混杂的都城,厌恶每一块肮脏潮湿的石板墙砖,从海面上吹来的腥风令他作呕。
但他依然脊背挺直,秀发鲜亮,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穿过围观的人群时,矜持高贵的倨傲之气叫人又着迷又愤恨。
他丝毫不在意周遭朝他射来的任何目光,目中无人地走在王储前面,好像他才是要去神殿加冕的那一位。
他穿过大街小巷,在城堡门前下马,走过一扇扇厚重威严的大门,踏上血一样的红毯,身影掠过雕刻橡子和花饰的廊柱,来到阴沉的龙骨椅前。
整个大殿仿佛被他的脚步唤醒,将他笼罩在辉煌的灯光之下。他朝高居王位上的男人露出斯文的浅笑,却没有行礼。他站在台阶下方,却高高在上。
男人威严华贵,便是君后,红龙王朝身份最尊贵的Omega。他有一双烟灰色的浅淡眼眸,看人时像要剖开对方的胸膛。他从头到脚打量安鹤笙,嗓音低沉而清晰地说:“成为阶下囚,都困不住你的气派。”
安鹤笙彬彬有礼,说出的话却狂妄不已:“我击溃了海魔叛军,处死了他们的领袖。我凯旋而归,是王国的英雄。”
“多年不见,你颠倒是非、扭曲事实的本事更厉害了。”君后充满威慑的语气中隐含恨意,“看来雪境的苦寒也没能让你反省。你不仅没有认清自己的错误,荒唐的行径反而变本加厉,竟然和叛军勾结。如今你的盟友已死,你没了依靠,灰溜溜地被抓回来,就不必强撑着耀武扬威了。御前会议会宣判你的累累罪行,你会受到你应得的审判。”
“我不是灰溜溜地被抓回来。”安鹤笙纠正道,“是您的儿子,尊贵的王储,亲自请我回来。今天他牵着我的手走过王都的街道,明天他会同样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步入神殿。”
君后轻轻皱眉,目光转向一旁的大皇子:“他在说什么。”
大皇子扬起笑容,语气轻快地告诉他的君父:“我已经选定我的君后,并亲自将他接回。我加冕的时候他会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领受九州之神的赐福。”
君后颧骨上方的皮肤陡然缩紧,薄烟色的眼睛深处燃起怒火,按在龙骨椅扶手上的手骨节凸起,如一只龙爪愤然勾起。
“无论对你的无耻卑劣做出如何的预想,你总能叫人出乎意料。”君后死死盯着安鹤笙,一字一句道,“当年你不知羞耻勾引王储的时候,我就该下令处死你。如今你在雪境胡作非为、勾结叛军,还杀死了三皇子——你的亲弟弟。你以为哄骗王储迎娶你,就能使你摆脱审判吗?你是红龙家族的败类、耻辱、叛徒,你不配,也不能成为王国的君后,等待你的只有绞刑架。”
大皇子正要开口,却被安鹤笙抢了先。
“我的确擅长颠倒是非、扭曲事实,可在您面前,我自愧不如。”安鹤笙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可他也没有为自己进行辩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您可以按照您的心意处死我,绞刑架和君后之位对我来说,区别不大。只是我一死,三皇子恐怕也活不了。”君后眸光闪动,将扶手抓得更紧:“三皇子还活着?他在哪?!”
“我怎么忍心杀了我亲爱的弟弟。”安鹤笙微笑着说,“他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由我的亲信保护着,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君后的眸色愈发阴冷,刀子般的视线像要凌迟了安鹤笙:“就算把雪境的冰层挖穿,我也会找到他。”
“您可以试试看,在雪境的冻土上尽情挖掘。”安鹤笙笑容愈发挑衅,“我保证您连他一根手指都找不到。”
君后嘴唇紧抿,燃烧着怒意的眼眸紧盯安鹤笙。在压抑的沉默过后,他缓缓道:“你完美地继承了你外公的疯狂,还有你母亲的寡廉鲜耻。她罔顾伦理道德,无视人理纲常,最后为了生下她的罪孽,血流成河,痛苦而死。你也会遭到天谴,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安鹤笙温文尔雅地回应道:“人人都会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我会。您也会。”
君后命人将安鹤笙带下去软禁起来,然后和大皇子大吵了一架。
为了三皇子,君后可以饶恕安鹤笙,让他免于绞刑,但也仅限于此。作为王国的罪人,安鹤笙无论如何也不能堂而皇之地逃过审判,还成为新君的正妻。
大皇子执着于血统,完全可以挑选一位拥有红龙血脉的人选,而不是娶自己的亲弟弟。譬如君后,他的外祖母就是红龙家族的成员,嫁给了狮鹫家族的大领主。君后体内同样流淌着红龙的血液,精神体也是红龙。
但大皇子却固执己见,认为即使同样是红龙,也有强弱之分。他渴求的是极致的纯粹、极致的强大,就像安鹤笙一样,那头在别人看来极易失控的红龙,才是世间最极致的美丽。
安鹤笙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什么都做不了,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很快知晓了君后和大皇子争执的结果。
七日后将举行加冕大典,同时也是新君新后的婚礼。君后做出了妥协,条件是在婚礼之后,安鹤笙要交出三皇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安鹤笙没有急躁焦虑,也没有筹谋脱困之计。他按部就班地享用一日三餐,闲来无事就欣赏立柱上华丽的雕饰和窗框上精致的凹槽,似乎已经放开了紧抓船舵的手,任由命运随波逐流。
虽然这些天平静如斯,可安鹤笙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王都的空气好像注入了一股冷锐的风,连天空都紧绷起来。
到了第五天夜里,安鹤笙在一阵焦臭刺鼻的味道中醒来。他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张望,漆黑的夜色中飘着黑色的残渣颗粒,浓烟如乌云般遮蔽了月色。远处袭来阵阵嘈杂,虽然听不真切,却能感到空气紧张不安的振动。
正当他心中猜测之际,大皇子一身戎装进了他的寝殿。
安鹤笙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言不发。
大皇子一屁股在软椅上坐下,问道:“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是个缺乏好奇心的人。”安鹤笙淡然地说,“况且现在我心里只有婚礼,对其他事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