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轰鸣震荡依旧在持续,圣殿的崩塌愈演愈烈。安鹤笙站在摇摇欲坠的地裂边缘,失神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翻滚怒浪浮冰的漆黑海面。巨大的碎石在他身边落如雨下,他却无知无觉。
眼看一根劈裂的尖锐石柱朝他砸落,突然一个庞大的身影冲过来,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这破地方都这样了你还不跑,你的脑袋被自己的龙火烧坏了吗!”蛮王扛起安鹤笙,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崩塌的圣殿门外跑去,一边气恼地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祖宗的鬼魂呢?你的骑士长呢?”
安鹤笙趴在蛮王的肩上,语气无波道:“都死了。和腐化之心一起掉进了无尽海。”
蛮王的脚步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喷起胡须大声道:“怪不得刚才那些不死的烂骨头们突然乱了。但霜骨巨龙没有消失,你得打起精神,吹响号角。”
说话间,蛮王以最快速度逃出了沦为废墟的圣殿。霜骨巨龙还在空中盘旋,失去了初代红龙之王意志的操控,它变成了一头更加疯狂的魔龙,不停朝四面八方喷吐凋零之火和凋敝狂风,加剧了冰墙的断裂崩塌。
安鹤笙被蛮王放下来,仰头看着那头恐怖巨龙,不解地说:“它为什么还存在?”
“腐化之心是一块有魔力的灵石,就算掉进最深的海沟里也不会像人一样淹死。也许只要它的魔能还在,它的操控物就不会消失。”蛮王急迫地看向安鹤笙道,“你不会没有找到末日号角吧?”
安鹤笙一言不发地举起手中紧握的白手套,摊开手掌,一支精巧绝伦的白色号角躺在上面。
最后那一刻,傅悯交给他的不仅是那只手套,还有从幽灵胸口取下的号角。
安鹤笙将号角轻轻放在唇边,凝聚的精神力喷薄而出。
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诡谲声调瞬间传遍了山巅,着了魔似的霜骨巨龙怒而振翅,掀起一阵飓风。它口中发出的尖啸吹破了盘卷的乌云,黑压压的天幕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掉出几许幽冷的光线。
那摄人心魄的庞然身影在光线中散发出粼粼光屑,逐渐变得透明虚幻,直到消融于光一般消失。
整座圣殿彻底塌毁,连同崩裂的几段冰墙一起,倒向无尽海,引发了更为剧烈的地动山摇。
蛮王和安鹤笙赶紧带领剩下的人马迅速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回到冰湖上,还能感到脚下殷殷动地的震颤。
返程的路途上,除了蛮王和蛮族还算情绪平稳,其他人都陷入了凝重的沉默。
蛮王和族人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消灭霜骨巨龙。如今连初代红龙之王的幽灵也一并陨灭,腐化天灾再也无法形成有威胁的大军,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好的结果。
可对红龙军和海魔军来说,他们损伤过多,不仅军队的人数只剩下出发时的三分之一,连统帅都失去了。
而安鹤笙的损失,不止如此。
入夜时分,全员扎营休息。燃起的篝火劈啪作响,成了死寂的天幕下唯一的声音。
蛮王拖着碎颅巨锤走到安鹤笙身边坐下,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组织出自认为算是安慰的话:“我说你,可别太伤心。”
安鹤笙磋磨着白手套,幽然一哂:“这世上没什么值得我伤心的。”
蛮王觑着安鹤笙的神情,总觉得他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怎么看怎么诡异:“倒也没必要否认……”
“他欺骗了我,背叛了我。”安鹤笙眯起眼睛,似笑似怒地说,“我真是高估了他,他竟然以为可以用自己的死来报复我。”
因为自己当初一句“这种感情对我来说微不足道”,傅悯就耿耿于怀,在他面前假装失忆,直到最后一刻给他重重一击,摧毁他唾手可得的胜利,羞辱他志得意满的野心,还妄想在他生命中留下痕迹。
安鹤笙简直不知该用荒谬还是天真来讽刺他。
蛮王听不懂安鹤笙在说什么,只是讶异地看着他的眼眸变成了竖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眼神坚韧得近乎冷酷。加上在月光下宛如燃烧般的浅金色长发,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沉默许久之后,蛮王摸着下巴开口道:“等回到霜火岭之后,我要带着我的族人离开了。”
安鹤笙看了看身旁高大的身躯,发出邀请道:“当初雪境之王是为了消灭初代红龙之王的灵魂,监视腐化天灾的动向,才带着人马在塞外定居。蛮族世代传承他的遗志至今,终于实现了他的心愿。你们已经没必要待在冰天雪地的荒原生活,跟我一起回去,我会妥善安置你和你的族人。”
蛮王哈哈大笑:“我们并不向往九州大陆。太多啰嗦的规矩和礼节,还有那些虚伪客套和花花肠子,烦都烦死了。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以捕猎为生,自由自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乐土。”
安鹤笙木然点了点头:“那现在就算是正式道别吧。”
“很高兴认识你,还有海魔族的小子。”蛮王手下留情地用大手拍了拍安鹤笙的肩膀,“若是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随时来塞外找我。”
安鹤笙颔首道谢。等蛮王回去和他的族人一起,他独自坐在月下出神远眺。
云层中潜伏着凄哀,寒风中飘荡着沉郁。月光下的雪原呈现出奇异的震撼力,白雪闪着光,好像被月亮点燃,熊熊燃烧着,却又透着蚀骨的冷。
安鹤笙听到自己心底发出不甘的嘶吼,无法湮灭的野心依旧在狂妄地叫嚣。他感到愤怒感到憎恨,奔涌的万千情绪之中唯独没有悲伤。
他是残酷冷血的红龙,带着罪孽诞生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