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妃兰贵妃,坊间传言不过一二,道她姿色过人,才凭一商户女的身份被皇帝盛宠,旁的再无其他。
见了画中女子,崔络才知所言非虚。他的母妃还是未出阁时的打扮,一身素净上襦,浅蓝色花凤百鸟裙,仅仅一个回眸,便知她笑的恣意。
惠德帝感慨道:“你的眉眼,跟你母妃很像。朕此前未曾注意过,就那日脑子里忽闪过一个念头,便越看越像,才会重查当年之事。”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君主,而是如民间再平淡不过的父亲,絮絮叨叨的向儿子回忆与爱人的往事。
崔络站在那里静静听着,他知道惠德帝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忆到贵妃有孕时,惠德帝忽地看向崔络,慈爱道:“待明日早朝,朕会宣布你的身份并立你为储君。”
崔络微微错愕,抿唇道:“您若是因为母妃,恕璟行难当大任。”
惠德帝眼底尽是欣赏,他的确对贵妃所出的孩子有所偏爱,但皇子若无大才,又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以博红颜一悦。
他侧身,平静道:“在璟行眼中,朕是怎样的君主?”
崔络垂眸:“是璟行失言。”
崔家从不在夺嫡中站队,只衷于皇帝。崔络是世子时,也严格按家训行事,是以不论是端王的礼贤还是景王的利诱,他都不为所动。
然崔络从不是愚忠之人,他也有私心。到了迫不得已二选一时,为保崔家,端王是上乘人选。
以前是局外人,现下成了局中人,既已入局,没有不争的道理。
再出宫,已是申时。
府上静悄悄,崔络行至沈幼宜的院门,忽看了眼自己染上一身灰尘的黑衣,停下脚步。
守门的仆从正打盹,见了他惊道:“世子爷回府了?要去通禀五娘子一声吗?”
“不必。”崔络顿了顿,又道:“五娘子……现下在做何?”
仆从挠挠头,不确定道:“往常都在饭后小憩,不知今儿醒了没?”
崔络颔首,转身回了清雅苑。仆从目送他离去,当真没进去通禀。若放在以前,世子爷要来,五娘子定欢欣鼓舞,只现在他们下头人也有点拿不准五娘子的心思了。
先行回府的高竹早已备好了热水,崔络沐浴更衣后,先去了崔临的书房,国公爷一早便默契的坐在里头等,父子俩见了面相对无言。
沉默片刻后,还是崔络率先出声,叫了声父亲。
崔临苦笑一声,摆手道:“你如今是皇子,再叫我父亲不合规矩,叫陛下听见了,心里头定是不舒坦。”
崔络别过脸去,艰难开口:“在璟行心里,您永远是我父亲,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他垂眸,继续道:“是贵妃……是我生母对不住您,对不住崔家。”
崔家是百年大族,世子的位置何其重要,将来要承担起一族之重,他的生母却叫他这个外人顶替了去。
可谁都能怨她,唯独崔络没有这个资格。
幼年时王夫人对他冷淡,他至今才算明白,原来他从前渴望的母爱,早已得到过。
崔临叹口气:“这事就叫它过去吧,终是我儿没福。”
许是早产的缘故吧,孩子才存活艰难。
话题太过沉重,崔络转头问道:“祖母那里……父亲有跟她说吗?”
崔临头疼:“你祖母年纪大了,我怕她承受不住,正发愁呢。”
崔络沉沉吐出一口气:“这么大的事,合该我亲自去跟祖母说。”
“也好,待用晚膳时,我跟你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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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宜饱饱睡了个午觉,歇晌起来浑身都舒坦。
素莲伺候她梳洗一番,又去开窗通风,才刚掀开半扇,人便怔住了,脱口而出道:“世子爷?”
沈幼宜踮了踮脚尖,探出脑袋看去,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高挺背影。
待人转过来后,她眨眨眼,人彻底傻了过去。
脸还是那张俊脸,只黑了不少,看上去更加凌厉,尤其那双狭长的凤眸,叫人不敢直视。沈幼宜有些心慌,竟啪的一声将窗户按了下去。
外头站着的崔络面色有些不好看,一时也猜不准女郎家的心思,是还在因他临行前两人的不欢而散而生气,还是单纯不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