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和楚姑娘昨夜一宿未归,定是有事在外奔忙,将军为我们这些百姓操劳至此,阿兰也没什么能回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抿了抿唇,大着胆子上前来扯住宋玉昭的手,将她一路拉到屏风处坐下。宋玉昭不知怎的,脑中浑浑噩噩,竟也就这么跟着她去了。
“我白日去捡了皂角来,方才特意去提了热水,将军这束发这般紧,又一日一夜未拆,定是难受极了,就让阿兰为将军濯发吧。”
宋玉昭下意识想去制止她在自己头上摸索来摸索去的双手,闻言却又顿住。
好像……是挺难受的。
束在脑后的青丝被阿兰轻轻解开,发丝垂在两侧的肩膀上,阿兰找出梳子为她梳发。
许是有些紧张的缘故,她动作十分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宋玉昭。
过一会儿又去将手伸到盆里试温度,待水变温了才一点点往宋玉昭头上淋。
“小心你手上的伤。”宋玉昭撑起头对她道。
“哎,”被旁边的火盆烘着,阿兰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将军放心吧,我早都不疼了。”
她动作小心,做事却很麻利,不一会儿便将皂角的泡沫尽数冲掉,将宋玉昭的头发包到一方软布里,又将火盆挪到宋玉昭背后,让盆中的热气慢慢烤干乌黑的发丝。
“阿兰,等我们走了,你还要留在雍州吗?”宋玉昭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地上的被褥上。
雍州没有她安身的地方了,家乡是她不愿再回的伤心之处,甚至在这一时栖身的军营中,宋玉昭也没办法为她寻一间像样的住处。
“不了,”阿兰摇头,“昨夜我一个人在帐中想了许多,所幸终于想明白了。”
“我觉得,我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受人白眼了。”她道,“我虽是笨些,但好歹不算傻,别人能做的活我都能做,别人能吃的苦我也能吃,我会写字,会做饭,洗刷缝补的活我也做得,待我周转一番,大不了再将豆腐坊重新开起来。”
宋玉昭点头,“你能想明白便好,这世上苛责女子的人太多,但女子请务必不要再苛责自己。”
阿兰闻言看向她,“将军也这般说,难道像将军这样这样顶顶厉害的人,竟也会被他们指点诟病吗?”
“是啊,”宋玉昭笑笑,脑中零零散散浮现几个场景,接着道,“你也说了,你并非做错了什么,可还是要时时担心他们的苛责,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他们根本就不是因为我们的对错才来说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是女子,所以他们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总能找到几个用来诟病我们的理由。”
身为女子,行走在这世道便无分对错,哪怕已经比男子优秀千倍百倍,也总要被扣上一个离经叛道或是无人敢娶的名声才算罢休。
而这样荒唐又可笑的事,天底下的女子竟然已经忍受了几百年。
“校尉,”楚英掀帘来报,“床榻抬来了。”
“搬进来吧。”
几名将士见宋玉昭披头散发坐着,纷纷不敢抬眼,将床榻搁下便匆匆忙忙从帐中离开。
阿兰一愣,望着整整齐齐靠在屏风一侧的两张床榻,心中掀起一阵波澜。
“将军,我……我睡在哪里都无妨的,不用如此……”
宋玉昭从她手中抽回发尾,抬步往里头的榻上走,“即便你不睡,楚英也是要睡床的,征兵还得些时日,总不能一直让她和你一起挤在地上吧。”
阿兰闻言笑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她没急着将地上的被褥铺到床上,见长凳边的桶中还冒着热气,生怕楚英拒绝,便故技重施,上前扯住楚英的手将她引到长凳上坐下。
“楚姑娘也累了吧,我来为你濯发可好?”
“哎?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来嘛,很舒服的。”
屏风外传来阵阵温水浇到头上略过发丝的声音,偶尔掺着两声楚英试图拒绝的声音。
宋玉昭躺在床榻上,感受着发丝上的淡淡皂角香气飘入鼻中,莫名有些想笑。
自以为杀伐果断的小将军和恨不得将“生人勿进”写在脸上的楚英,居然也会老老实实被一个小姑娘摁在凳子上梳洗。
而且,还是同一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