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好呀,远道而来的迷途者,是什么让你我在这片……”当第一个音节升起,游过俏皮活泼的语气,待未完的最后的音节落下,那可爱的脸庞才显出一丝讶异。
少女的唇张了张,在到访者的注视下给出一个笑,一个她不再熟悉的笑,说:“自我介绍…就不用了吧,芽衣,这个时候我猜……你应该会在清洁家里的厨具,然后坐到椅子上晒阳光看报对吧?”
“确实如此。”
她简短回答,衰老的白鬓在片洋溢可爱气息的粉色花海中显眼的扎人,沙哑的嗓音没了以前的锐利与清晰,她与她不过隔了几台阶的距离,却仿佛天各一方:风吹起,吹得是那么陌生,在她过往的印象中,这阵温风虽然会渐凉,但起码没如此无味。
“所以…你到来这里,绝对是有什么事情了。”她问,眼睛微眯,萧凉的风景画映进眼底,神色不免哀伤。
现在的她仍旧落着一头绵软的长发,只不过罩在了雪花般花白的苍老中。
豁然有事情从脑海浮现,爱丽希雅面对这位时隔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再问:“你的丈夫…身体怎么样了。”
“他已经过世了。在平静而明润的夜晚里,在陪了他四十多年的写字台前,睡过去了。”
没有犹豫,没有悲伤,也没有多余的赘述。雷电芽衣只是这么说着,话语落地,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再怎么说,他死得很风光。”
死者的心意无可辜负,生者的希望无从追寻。
爱丽希雅望着她,望着眼前即将进入耄耋之年,已是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一个甚至可能会因那仍残存‘美丽’而能被称作‘老寡妇’的女人。
睫毛颤抖着,跃过台阶,牵起她枯老的手,笑容悲伤,热泪温流:
“那,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过了?”
面对问题,她用问题来回答。
刨根问底的性格早就被虚晃而过的岁月冲淡了,佝偻的身躯想要挺直无比艰难,从喉咙探出的喘息成了为维持性命而进行的程序。
她笑了笑,与她暌违太多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太多年了,多到我们都忘了什么是悸动,什么是死亡。”
关于爱丽希雅是否完完全全回答了她的问题,雷电芽衣并没有在意。
风吹得良久,陌生的风吹醒了陌生的记忆,送来了陌生的情感。
一花一木一草一树,这片乐土从未发生改变,正如爱丽希雅那颗让人看不透的心思一般,无从得知她在他死后,情绪究竟是怎样的密集,又是如何度过的这些年:
“爱丽希雅……”也许,在芽衣脑海里还记得的名字内,她是最清晰的,亦是最让她感到惋惜而惊讶的。
或许她该用‘粉色妖精小姐’来形容这位如花朵般可爱的少女,但她既没想到,也没这样想:“我想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听你再讲讲,讲讲你和他,和舰长的故事。”
话音浮起,话音落地,短短几秒的时间,足够打碎爱丽希雅内心最自私的一处的壁垒。
“怎么……你明明嫌我聒噪不是吗?”
“嗯。”简简单单,仿佛即将睡去的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晰明让她意识到了自己早死在过去的经历,像是叛逆的少女,自我,正确,而怯弱:“只是,耳朵清闲太久了,该活动活动了。”她想捶她弯曲的双腿,却没了力气;她想借助过去记录的日记给自己点白忙活,却没了勇气;她在他死去时想哭,但最终仅仅给他披上毛毯,沉沉睡去;她想笑,可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回忆里,她无法露出过哪怕一次敞开心扉的笑容。
她被时间磨得麻木,对死亡的来临漠不关心,纵使和昔日的好友在无数次心心念念的日夜后相见,她也找不到话题来继续她们过去的关系。
空而脆的冰璃,是她难以分辨到底是自己的羸弱,还是他人的改变:
“这么久不见,芽衣变得调皮了呢。”
被要求,被请求,甚至是被乞求,爱丽希雅佯装轻快,素白的脸庞留有湿痕,微红的热与疼淌过面颊,她轻轻拥住她,嗫嚅着,对旧友强人所难的要求,又一次啜泣:“这么久不见,芽衣变得……好过分。”
句句真实。
爱丽希雅深吸一口气,她曾如花朵般绚烂,如高尚圣洁的妖精美丽纯粹,也是晴沫暖阳般光彩夺目,披散羞绽的外衣,掉进这残酷而嘈杂的世界中。
而现在她仍如过去那般纯美高洁,连自己都难以追寻的心绪,已跟随他的生命一同洒进风中,散得更碎。
“但,你还是会说的,对吧。”
雷电芽衣轻言,那老道的眼眸,洞穿她的心思,轻而易举:“因为,我是热情似火善良而美丽的妖精小姐不是吗。”
她笑了笑,没回答,种种举动就好似提前说好那般流畅。
晚年的老人再也无力走动了,她那即将散架的虚弱的双腿,能支撑到这里,就是最好的结果。
爱丽希雅牵起她的手,拥护公主般抱起她,轻轻的,慢慢的,有条不紊:“现在的芽衣,好轻。”
“这话,像是以前的我很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