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搁下狼毫道:“赐坐!”
章亘推辞数次后,官家道:“卿不必拘泥这些。”
“朕正要与你长聊西北党项的情况,你若一直站着怕是累了。”
章亘心道,不是普通走个过场,而是长聊。章亘有些紧张,哪怕他从小生于富贵之家,见惯大人物,但面君问策对他而言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章亘入座后,鎏金银香毬吐出的龙脑烟将他绯袍染得忽明忽暗。
官家道:“自平夏城大捷后,已是过去两年。”
“朕听说近来党项已是重新整军,其国主李秉常有意振作,启用汉人,回鹘等非党项出身的官员。”
章亘道:“圣明无过于陛下,对西贼国中之事洞若观火。”
官家伸手一止道:“你莫要急着奉承朕,西贼即今国中虚实、形势强弱、用事领,举动妄谬之状,朕早已一一熟知。”
“其中既有枢密院机房所报,也有兵部职方司所奏。”
“用兵庙算多者胜,这些多出自章相当年为朕谋断!”
章亘知道,国初唯枢密院机房刺探外情,章越为相后又建立兵部职方司,通过此来打探契丹和党项国内局势。
“不过当年章相还有一点没算到,他让朕相度置船筏于洮水上流,或漕军食,或载战士,或备火攻。其所用材木,可于末邦山取办。其兵匠,宜取于凤翔府船务。”
“从黄河上游相度而下取兴州灵州。一旦党项以水火攻之,稍一不慎,即为自覆之道。”
“兰州至兴州,有数百里之遥。深入敌境,且有大河为阻,一旦受挫,如何善后。”
官家亦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章亘面对官家对章越的一褒一贬也是一时不知所措,谈话完全被天子掌握,只能闷声作唯唯诺诺之状。
“卿觉得如何?”
章亘这才得了说话的机会,言道:“陛下,熙河路以兰州,凉州为枢纽,实已得制西贼形势之要,西贼失去西域通道,不得不抽兵防之。此为一得。”
“兰州土地肥沃,胜如堡,孤质堡已招募汉蕃之民开垦,得了田数万亩。缓解了守军缺粮之急,此为二得。”
“熙河从泾州一线已经全面打通,天都山全境已在本朝控制之下,迫使党项不得不退守末邦山,以守兴灵二州,此为三得。至于从兰州顺水而下攻打兴灵,不过逢时之举,远不在此三得之内。”
官家闻言点点头道:“卿说得对,天下事唯时者难得而易失也。”
“当年灵州败后,章相劝朕先取兰州,后伐凉州后,再从泾原路出,熙宁寨进置堡障,直抵鸣沙城城下。”
“平夏之战,我军在萧关筑城成功,朕终于在此连点成线,化线为面,稳稳地对西贼占据了主动之势。这一切都出自章相的谋划。”
章亘道:“陛下夸赞,臣替父亲谢过陛下。”
官家道:“党项平夏城之败后,已不复军。可契丹担心党项一蹶不振,故出兵攻河东,并兵临太原城下。”
“虽说不久前吕卿击退了辽军,辽派使议和,但毕竟耽搁了两年功夫,给予了西贼喘息之机。”
“西贼如今察觉到朕从葫芦川河谷筑城挺进的意图,以堡寨对堡寨在此一线修筑了大量堡寨,并将为数不多的劲兵都在泾原路安置。今若要再取灵州实难。”
章亘道:“陛下,臣以为若奋力一击,攻至鸣沙城城下不难。”
官家微微一笑道:“卿以为徐禧如何?”
章亘道:“忠勇良实,不亚于汉之周勃。”
官家道:“朕听说徐禧之妻兄乃黄庭坚,不过论措置析将事恻怛慷慨,谋国不顾异日为一代良臣矣。”
“故朕命为鄜延路经略使,以谋横山。”
章亘大惊。
官家道:“不久前沈存中上疏言,横山亘案,千里沃壤,人物劲悍善战,多马,且有盐铁之利,夏人恃以为生。其城垒皆据险隘,足以守御,兴功当自银州始;其次迁宥州于乌延;又其次修夏州。”
“三郡鼎峙,则横山之地已囊括其中。又修盐州以据两地之利,如此横山强兵战马,山泽之利,尽归中国。其势居高,俯视兴、灵,可以直覆巢穴。”
“朕以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