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到作坊里看见数十张花机排列成行,机杼声如急雨。
匠人脚踩踏板,手拉综线,经纬交织间,缎面渐显龙凤或缠枝花纹的轮廓。花机的复杂构造需多人协作,踏板的少年学徒满脸油汗,拉综的师傅眼观六路,高架上的提花工正唱喏纹样口诀。
一旁老匠人对学徒骂道:“织锦之妙,贵在手眼合一。”
十二三岁的学徒依言紧盯经纬。
迅即老匠人一个耳刮子打来道:“似你这般稍有不慎便致断线,需连夜返工。”
学徒听了立即打起精神。
一旁的机户紧紧跟随着章越,陈瓘二人,生怕有丝毫伺候不周。
等到了二人看完了作坊后,机户旋即给二人手中塞入一个红纸包裹之物。陈瓘欲不收,却给章越拦住。
章越对机户问道:“你一下机,计利多少?”
陈瓘道:“你不必瞒着,我们都是方家,仔细答着就是。”
机户捻须谄笑道:“回禀公爷,托朝廷的福,当五有一。”
章越道:“计利之后呢?”
“买机。”
“几旬可增一机?”
“两旬可增一机。”
章越点点头,机户将利润用来扩大再生产,说明整个行业正欣欣向荣,仍处于扩张之中。同时商人不怕政治上的打压,否则很容易就将利润弄出去买田买宅或者捐官,免得生产扩大被官府留意上。
明末有个潘璧成案,也是机户出身累积了百万家财。因家里争产导致内斗,引来官府窥视介入最后整个家族破落。
只有聚集生产,生产规模扩大,有了一定聚集度后,才能催生技术进步,生产力才能提高。否则大多是家庭作坊式的难成气候。英国十六世纪时,集中工厂的规模就已是极大了,工厂动则雇工数百人。反观到了号称资本主义萌芽的明末雇佣也不过几十人罢了。
因此章越将纺织业放开,让民间资本介入是正确的,只要朝廷将棉布和丝绸期货把握住,制定好准入标准,把控好质量足矣,这样就可以坐等天上掉钱。
章越听到这里还是很高兴的问道:“善也,你们平日有什么难处?”
机户道:“回公爷的话,朝廷税赋似重了些,还有机工叫歇!”
“叫歇?”章越眉头一挑,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机户心底一凛方才都说得好好,不知怎么这一句惹怒这位看起来‘气势’甚强的公人。
章越指着外头道:“桥上那么多雇工找不到生计,怎么还有人敢叫歇?”
陈瓘骂道:“机工叫歇,还不是因尔等不把人当人看。”
“作坊的机杼声彻夜不息,机工们都被拘在作坊里三月不得归家,病倒便扔到义庄?”
章越恍然,这里的机工哪是996啊,简直是7。
机户道:“都是花钱雇来,你情我愿,再说行当里哪个不是这般。百姓有口吃的,还有余钱攒下来,总也好过饿死在外头吧。”
“走吧!”
章越不愿再说,将对方给的红封往地上一丢,陈瓘也是扔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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