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保护她,让她不用像惊弓之鸟那样惶恐不安,他要给她一个家……
可是,他做到了吗?
他没有,他从来没想到,他将秋娘娶进门,秋娘会跟他的家人站在对立面。
他以为,爹娘和善,兄弟和睦,秋娘进门后必然不会再难过再抱怨,最多会像几个嫂子一样,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两句嘴,但过去之后大家就还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可他没想到,在钟家,没有人压榨她,没有人欺负她,秋娘依旧会觉得委屈。
她敏感多思,每一点细微的事,每一句无意的话,在她眼里都会被无限放大。甚至于以前她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的时候,他都不清楚,她是故意的,还是心中真的那样想,又或者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
他真的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他才恍然间明白,秋娘心中怨恨的不是郑家人,也不是所谓欺压她的主家,更不是钟家人。
秋娘怨恨的,一直是他啊,她之所以委屈,是因为他没有给她她想要的生活,是因为他的本事配不上她的欲望。
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和秋娘之间的感情。他没有保护好当初那个十几岁坚韧要强的女子,让她走进死胡同里,露出一身尖刺,变成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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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秋娘垂着眼,神色平静,牙齿却紧紧咬着。
她有什么错呢,她都有孩子了,难道不应该被珍重对待吗?
至于钟五说的那些,她都不记得了。
乡下人家,在路上听两句闲话,回家说给家里人听不是很平常的事吗?芝麻大点的事,谁还会特地去记着念着。
明明是钟五两口子仗着公婆偏宠,小题大做,却硬要说她搬弄是非。
就像今晚,江氏做事不周到,这要是在城里赵家,赵家老太太肯定就罚做螃蟹的人打板子了。再严重一点,说不定还要发卖了呢。
就算不是下人是儿媳妇儿、孙媳妇儿,做出这样的事来,最轻也要罚人禁足抄经书呢。可她不过是指出了江氏的险恶用心,就被他们两口子倒打一耙。
江氏说是请他们见谅,可那语气,那神情,那是求人谅解的态度?明明是最小的媳妇儿,合该夹着尾巴做人的,瞧瞧她那架子,摆得倒是比婆婆还足。
偏偏江氏惯会讨巧,公婆也吃她那一套。
瞧吧,即便她怀了身孕,也比不上他们重金聘来的好儿媳,待会儿指不定要怎么说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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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老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陆氏拦住他倒酒的手,叹了口气,“秋娘,你怀了身孕,就好好将养身子吧。把以往那些思虑都放下,也别再说那样的话。咱们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阴私伎俩,你五弟妹今儿做了螃蟹,是问过我的,她做菜之前生怕我不知道你和你三嫂忌讳这个,还特地跟我交代了这个事儿,你这样猜忌她,实在不应该……”
郑秋娘面色变了几变,良久,她才抬起头来,道:“婆婆不必多说,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嫁进来是高攀,她嫁进来是低嫁,自然看得上她,看不上我。媳妇儿给头疼的婆婆做螃蟹吃,弟妹给怀了身孕和奶着孩子的嫂子做螃蟹吃,这放到哪家能说得过去?你们敬着她,自然不会替我出这个头。”
钟四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这话都说得这么开了,她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秋娘,你脑子糊涂了?快醒醒神,给爹娘道个不是。”
郑秋娘甩开钟四牵她的手,眼神冷冷的,“我怎么不是了?”
钟四哀求的目光递过去,“秋娘,别闹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郑秋娘越发不忿起来,“我闹!我闹什么了我?我说了句吃好了,你们就说我闹,难不成我还要像伺候婆婆那样等着她吃好了才能恭恭敬敬放下筷子离席?螃蟹性寒,她知道我和婆婆三嫂不能吃还往桌子上摆,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不问问她,不问问你的好兄弟,只揪着我一个人不放?怎么,我是你的妻子,就合该受这个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