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青又低声道:“陛下忘记那夜吧。”
帝王端着茶盏,彻底凝住,抬目对上眼前人含水又镇定的明眸。
杯盏捏碎在了掌心。
幼青攥着茶盏的手,顿时一颤。
殷胥手中的杯盏之上,是蛛网状细细密密的裂纹,茶盏在松手之时碎开,幸好里面已经没有了茶汤,只是一堆碎瓷,也没有划伤掌心。
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将碎掉的茶盏以锦帕包好,放在了一旁。
“让朕都忘了是何意?”
帝王坐在榻上,玄黑龙袍顺着垂下,他垂目轻折了折袖口,神色淡而冷。
幼青垂下了头,轻抿了唇。
如果只是因为意外,因为错误,而又没有多深刻的感情,就要在一起的话,太过于草率了。
幼青缓缓地道:“太医署已查了那安神酒的效用,碰巧同熏香生了催情之效,那夜的确算是个意外,非陛下臣女所愿。”
窗外细雪静谧地落着,殿内地龙依旧烧得温暖如春,烛台上灯火扑簌着,光影轻轻地落下。
半晌,上方传来声音:“好。”
他顿了顿,“朕知道了。”
殷胥又看了眼滴漏,起身下了软榻,取下氅衣搭在臂弯,回头看她:“天色晚了,外面下着雪,朕送你一程。”
幼青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下了榻,垂首快步走至他身后。
“多谢陛下,只是太过烦扰陛下了,臣女可以自己回去的。”
殷胥从常喜手中接过油纸伞,已抬手拨开了帘栊,侧身立着回望过来,灯火惶惶之下,年轻帝王容色极绝,眉目俊冷,骨节分明的腕上碧玺珠子轻晃,玄黑龙袍上细密精巧的纹路如流水般轻淌。
“并不算烦扰,朕现下空闲。”
幼青顿了顿,走上了前去,刚要踏出殿外之时,扑面的寒气侵袭而来,虽是不大的风雪,但落在身上还是冰冷,尤其是官服并不扛寒。
一阵风雪入了鼻,幼青以帕子掩住侧头咳嗽了起来,肩上忽地落下重量,幽幽的檀香随之而来,顿时寒气隔绝在外,鸦青大氅将幼青罩住,柔和的狐裘绒毛轻轻地拂在脸侧。
殷胥手执油纸伞,立在风雪中,玄黑袍角极顺地垂下,光华在细雪中流转。
幼青随着行至了月华门,上了马车,刚解下氅衣,掀开帷裳探出身,想要还过去时,殷胥眉目轻淡,只随意道:“一件氅衣而已,你收着穿吧。”
幼青顿了半晌,低声道谢,殷胥执伞转身提步沿着原路而去。
长生殿中,还留着些许奏折未批。
殷胥坐在书案前,手执朱笔,朱砂刺目的红落下,灯火通明着烛泪融化凝固,映照着奏折之上铁画银钩般的笔划。
待过了二更,奏折叠了一摞。
殷胥端起茶盏,略饮了一口。
毕竟隔了三年,如今重逢不过几月,她心中有顾虑有芥蒂,都是极正常的事。
只是,有一事却是奇怪。
常喜上来换茶,看着帝王向后靠在圈椅之上,一手端着茶盏,玄黑袖口顺着小臂而下,指节在杯壁上轻轻地叩,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那壶酒有异,从前她辨药极佳,只略尝一点即可辨出其中用了哪几味药材,按理她应当能尝出来其中的不对的,可上回她尝后却说不知。
入太医署的考核中,其余都极佳,唯独辨药一门考得极差。
殷胥忽地又忆起,考核结束那日,他差人送去了点心,她道御膳房新制的点心甜而不腻,可那味点心本是咸口的。
所有点滴都串起来,连成了个可能。
唇齿间的茶水,涩意逐渐蔓延开来。
殷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行至了窗边,将窗扉推开一道缝,细雪碎碎地落进来,他侧身立了良久,直到长夜渐落。
第二日,下朝之后。
殷胥就差遣宫人,唤来了正巧今日在太医署值班的丹椒。
丹椒有些不明所以,跟着常喜行至了长生殿外,垂首缓缓行进去,叩首在地,恭声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