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多想,回到屋内,让影儿去给董昭华和王时予送些补品后正准备休息,就看到了桌案上裴晏落下的匕首。
这是当时她和裴晏一同去凉州买的,今晨裴晏来了这里一趟,不知道怎么就忘记带走了。
黎霜无奈地摇摇头,正要让凌逸送去,也未见其人,只好拿起匕首往裴晏的院子走去。
说起来,裴晏的地界是离黎霜最远的一个屋子,也是唯一一个比较大且向阳的屋子。
这是裴晏自己挑的,黎霜当时还调侃他很会享受。
她穿过回廊,再走过拐角,入目就是大开的木门,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
黎霜心下有些狐疑,她站在门口处敲了敲门,却并没有听到回应,探身往内观察了一番,也未见裴晏其人。
她只好抬脚入内,想着裴晏应该在后院,要去找到他,叮嘱裴晏不要丢三落四。
只是黎霜才走到连接房间和后院的门前,就看到侧身站在院中,明显不太对劲的裴晏。
耀眼的阳光像是要灼烧人的皮肤,熙色韶光,风停树静。叶影被撕碎,七零八落地成了斑驳的琉璃,在地上形成了稀稀疏疏的阴影。
可是就是这样的艳阳天,裴晏的眼神却更胜数九寒天的冰棱,凛冽而冷漠,目光所及之处似乎都要被冻个彻底。
他此刻的眼神是那样陌生,就好像黎霜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裴晏,也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他是一个几千年后的来客,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裴晏的假发套不知去了何处,他干净利落的短发部分散在额前,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不止他的脸,他的身体都像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如一道寒芒立在院内,凶意和寒凉冲破了艳阳的束缚,将空气都彻底凝固。
在黎霜的印象里,裴晏永远是笑着的。
无论是初见时面对成群的拔剑侍卫,还是被自己抓住,硬生生受了一道鞭刑时,甚至是自己被人下药,意识都快消散的时候,他总是笑着。
黎霜差点以为那些放荡不羁的,吊儿郎当的,不着调的笑容是刻在裴晏脸上的,是他真实性格的写照。
可是如今她看得明明白白,他那被挡住的大半张脸之下的,下压的嘴角。
她突然抑制了要上前的想法,就想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裴晏从未示于人前的模样,看着他平日嬉皮笑脸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秘密。
如果这时自己走过去,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样新鲜又陌生的他了。
裴晏走向身前大树的脚步声阻断了黎霜耳边的呼吸声,她看见无名孽火攀上裴晏的嘴角,连眉眼也被愤怒挣扎压迫着。
而余下的几分说不清,但又道不明的情愫,都被裴晏尽数攥在死死紧握的拳中。
然后,黎霜看见裴晏一步步走到树前,左右扭了扭脖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毫不犹豫地抬拳一砸,震得鸟雀四下飞散,树叶惊落。
裴晏的拳头裹着风声砸向树干,指节渗出的血珠溅在树皮上,像绽开的红梅。黎霜听见骨骼与木头撞击的闷响,仿佛他要把五脏六腑都呕进这棵树里。
这样近乎自虐的裴晏好像丝毫不觉得疼,无论那双手再如何鲜血淋漓,他只会选择再挥一拳。
大概砸了有百来下,裴晏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着树干,低下头喘着气,似乎还喃喃着什么,但黎霜听不真切。
她终于决定走过去,她甚至刻意将脚步声放大,裴晏却仍然浑然不觉她的靠近。
“裴晏。”她喊道。
“哈哈,”裴晏干笑了两声,在转身的同时将手背到身后,也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树干,“我刚想去找你呢,大小姐,我刚才发现了个好玩的地方,要带你……”
“手。”黎霜打断了他。
裴晏状若不解,“什么呀,大小姐”
“手,”黎霜耐心道:“把手伸出来。”
见自己不能再蒙混过关了,裴晏耸了耸肩,将双手摊开,示意黎霜看。
黎霜瞥了他一眼,伸手将裴晏的手掌翻了过去,露出了他鲜血淋漓的手指。
这双手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手背和手指中间的关节处更是可以称得上惨不忍睹,上面还粘着木屑,看上去触目惊心,黎霜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为什么”黎霜握着裴晏的手,指尖触碰到黏腻的血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晏转了转眼睛,很是无所谓的模样,笑意浓浓的双眼直勾勾看着黎霜,“不过是为了让我冷静冷静而已。”
“之前也这样”黎霜敏锐地捕捉到了裴晏的话中关键,逼问道。
“没有。”裴晏沉默了一瞬。
黎霜声音很轻,却如一把匕首,一层一层剥开了他的伪装,“是来了这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