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打起窗上的帘子朝后看了一眼,“没人,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苏月说不是,“臣是问有没有人在暗处护卫陛下?。您深更半夜外出,臣担不起这个责任,坐在车里也提心?吊胆,怕您涉险,怕您不安全。”
皇帝听完,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感动?,原来她还?是关?心他的。她不是那种擅于?温柔小?意的女郎,她的一言一行坦坦荡荡,半点不掺假。正是因为这样,这种呼之欲出的牵挂才震撼人心?,才显得他是特别的。
黑暗中的皇帝眼睫轻颤,稳住嗓音安抚她,“你的心?意,朕明白?了。放心?,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处处有朕的暗卫,别说难得出宫一次,就算以后每日跟你回家,也是小?事一桩。”
听得苏月眼前金花乱窜,这下?可好,彻底完了。
唉,她捂住了脸,人生多少还?是有些艰难的。
皇帝见她不说话,追问怎么了,“感动?了吗?”
苏月心?想感动?的点在哪里?感动?他像牛皮糖一样?粘住了她吗?
不过转念再一想,自己还?是应该心?存感激的,毕竟家人千里迢迢迁到上都来,都是因?他的恩典。连她现在要回的家也是他赏赐的,不能过河拆桥,不要他登门?。
总之一忽儿一个念想,马车在她高低起伏的心?绪里,笃笃穿过了街道。这一路因?中秋张灯结彩,她的注意力?又被?夜市的繁华吸引了,暂时把那点小?小?的为难忘光了。
一条大街穿南市而过,到了尽头拐个弯就是永丰坊。家里仍旧保留着在姑苏时候的习惯,每到中秋就用花灯点亮大门?两掖,人还?没走近,便能看见门?楣上巨大的匾额。
因?她早就让人传话,说今晚要回来,大门?到这时都没关?。远远看见阿爹的身影在门?前转了一圈,大概闹不清她回来的路径,探身往坊道那头张望。苏月催促赶车的快一些,车刚挺稳就打帘喊了声阿爹。
辜祈年一听忙回身,吩咐仆妇:“去报夫人,说娘子回来了……”结果话刚说完,看见女儿身后跟着个人,忙又追加了一句,“让全家都出来相迎,陛下?驾临了。”
仆妇应个是,匆匆进去传话,辜祈年则上前迎接,堆笑道:“这么晚了,陛下?还?送苏月回来,实在是有心?了。”
皇帝睁着眼睛说瞎话,“娘子邀朕回来吃团圆饭。”
苏月这时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先前不该为了讨好他而信口雌黄。
这下?把她阿爹惊住了,好在辜员外见多识广,有八风不动?的定力?,居然顺势接下?了话头,“正是、正是,女郎早就与?我们说过了,要宴请陛下?。只是唯恐粗茶淡饭,慢待了陛下?,陛下?若不嫌弃,就请入席吧。”
苏月很意外,“这个时辰了,还?没用饭,别不是在等我吧?”
她身上的特质,一大半都是传承自她父亲,姜到底是老的辣,辜祈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殷勤地引皇帝进门?,抽空应她:“哪里是等你,分明是在等陛下?。”
这时全家人都迎出来,恭敬地向皇帝行过礼。辜夫人招呼女使赶紧预备,一面拉住了苏月的手,小?声问她今日可是累坏了。
苏月神采飞扬,告诉母亲:“累虽累了点,但心?里很高兴。阿娘,我们筹备了一个多月的曲目大获成功,连陛下?都忍不住要亲自登门?拜访,感谢阿爹阿娘为朝廷生下?我这栋梁之材。”
旁听的皇帝诧异地看向她,结果换来她厚脸皮的微笑,“是吧,陛下??”
他只得应承,对?辜家夫妇说:“以前梨园凄风苦雨,一盘散沙,乐工们受人欺凌,是穿着华服的行尸走肉。现在娘子接掌了梨园,梨园里的人都活过来了,都是娘子的功劳。朕要感激辜翁与?夫人,教出了这么好的女郎,朕振兴梨园全靠她。她是大梁舞乐的中流砥柱,与?朝中贤臣一样?,都是朕倚重的臣子。”
这番评价可把辜家夫妇惊坏了,辜祈年忙摆手,“哪里敢当,哪里敢当!她能为梨园效力?,是陛下?给予优待,破格栽培了她。咱们感激陛下?照拂还?来不及,女郎怎么受得起陛下?如此夸赞。”
苏月说:“阿爹,这是陛下?的真心?话。”转头看看皇帝,“陛下?,您快说呀”
皇帝点头不迭,“确实是真心?话。”
辜家夫妇对?望了一眼,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情,好像也不用太自谦。况且作为父母,从来都为女儿骄傲,小?时候头一回懂得准确表达如厕的意思,爹娘欢天?喜地告诉了家里所有人。头回学会用筷子,爹娘每顿饭都夸她,整整夸了半个月。如今年轻的女郎,已经能张罗梨园的事务了,那可是一千多人的衙门?啊,怎么反倒不能骄傲了?
辜祈年夫妇立马心?安理得接受了,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客气地招呼,“快快,陛下?请入座吧。”
中秋的家宴安排在庭院里,方便一面用饭,一面赏月。结果皇帝坐下?了,一家人却掖着两手站在一旁,毕竟没有招待过这样?的人物,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皇帝见状,温声道:“朕冒昧登门?,扰了大家过节的好兴致,那就是朕的罪过了。如今是在家中,不是在朝堂,也没有半个外人,大家都坐吧,总不能让朕一人吃这一桌佳肴。”边说边起身比手,“辜翁,夫人……”
辜祈年俯身谢了坐,这才招呼众人,“依陛下?的吩咐,都坐,都坐。”
大家这才松散下?来,依次落座。
皇帝在除了苏月之外的人面前,言行还?是十分正常的,谦和道:“今日宫里设大宴,朕已经用过饭了,辜翁盛情相邀,朕不能推辞,就来凑个趣,先敬全家人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