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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第2页)

云湄回过神来,目光轻微闪动。她的家乡在洞庭,五岁便离开了,辗转卖到江陵宋府,隔着十万八千里地。说到底,没什么归属感,为何总说衣锦还乡的这一茬呢,那是因为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还在那儿养老,听说过得不错,盘了一个温泉庄子,乐陶陶地当着他的土财主,与一群妻妾生儿育女,日子好不和乐。

当年云母即将要生下元狸的关头被抓走,就有他的里应外合,这才凑了起家的本金。云湄自小被他虐待,高烧之际又被发卖,说不恨他,怎么可能。

她这个女儿,总有一天得回去找他算一算这些年的旧账的,哪能让他真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老死了。元狸去,会对有心人暴露行迹,还得是她来。

要对付这样一个春风得志、兴许还受了贵人庇护的人,她首先得金银傍身、足够强大才行。倘若一直窝在宋府混,最后像春窈一样草草拿了些压箱银便嫁出去了,那大抵是成功不了的。

但现下,她因着替嫁跟宋府绑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嫁的还是赫赫有名的今阳许氏门第,那这情况,便很有些不大一样了。

***

斯人已逝,何冬涟明白哭泣无用,不然那些年的昼哭夜泣,早把人给哭得回魂了。她也显然不具备姐姐的敢爱敢恨,尤记得早前她见京中贵女流行骑射击蹴,因此想学习骑术,连着给自己鼓了三日的劲儿,最终何大儒一句话便把她给戳得泄气了:“都学着冬越那不孝女的款儿,我这张老脸究竟还要不要了!”

君子六艺不拘男女,可是何大儒怕她学了骑术,像何冬越一般就此长了翅膀,而学着姐姐抛头露面、走马斗鹰,结识些不三不四的人物,为家中丢脸。

何冬涟自小便被祖父抱去,当这一代的淑女典范养在身侧,日子从来过得规律、枯燥、压抑,每每晨间请安定是第一个到,行步如莲、笑不露齿,温婉端庄,无懈可击。精工的乃女红一类,通读的乃女训一流,小时候何冬越窝在被褥里看《莺莺传》,她大为惊惶讶然,只求守夜的丫鬟们俱都当做没看见,不然让祖父获悉,姐姐一定会被上家法的。

只是这么多年,何冬越偏就是生生捱过了一回回的家法,愈罚愈不听话、愈训反骨愈重,时至今日,竟还敢当面同祖父说出那般话语,而她则不敢置喙半句。

片刻后,何冬涟止住飘远的思绪,拭尽了泪珠儿,讪讪说:“罢了,都过去了,又提它做什么呢。”

云湄见她泪痕已干,帮着她整饬仪容,一切妥当,旋即与她相携着回程。因被触动往事,云湄脑中经纬万端,亦是心绪不平。

因着那许七郎莫名其妙的一遭拜会,这些日子云湄过得忐忑难安,昨日送来的催妆礼看也没看,草草交由姜姑姑打理,此刻还是恰巧路过几个开库抬嫁妆的家丁,眼中映着那鲜妍夺目的大红,这才有了明日便要替嫁往今阳的实感。

到了夜间,因有些私密事要传授给新娘子,何冬涟便不再与云湄似往常一般同榻而眠,识相退下,宿去隔壁。

明湘到底年纪轻,而姜姑姑是过来人,避火图与惟妙惟肖的成对儿小人乃是她送进房里来的,彼时云湄正由承榴拆发、卸妆、绞脸,打算沐浴安睡,以待赶明儿晨间早起,扮繁复的新妇衣妆。

那对儿陶瓷小人儿形貌栩栩如生,被摆成互相环抱交缠的热烈姿势,因着屋内没有旁的闲杂人,就这么大喇喇地随着避火图摆上妆台了。

云湄原本脑子里转着思索,踅摸着在明湘“参了她一本”之后,自己该怎么重新讨何老太太的好,毕竟她眼下没有侍奉在身侧,以往那些按摩啊、温柔声气儿的哄慰呀,何老太太受用不到,便只能拿出实绩来了,于是云湄的脑子便飞到了今阳,思忖往后的大宅生活,若是有那好相与的,干脆替宋浸情打打头阵,料理些关系出来,至时候交接,见处处圆滑漂亮,万一一个高兴呢。

思量间,这么冷不丁瞥见了那对儿瓷人,云湄当即便是一怔,随后,双颊难得浮起一丝真实的羞赧之色来。

第32章巧饰伪(三十二)大婚前夕

这夜,云湄被姜姑姑强行塞了一脑子的床笫秘事、闺房之乐,平日里再是显得老道,终究是个正当韶华且未尝人事的小姑娘,所以,及到合被而卧的时辰,一时半会儿自是睡不着的。

两只瓷人儿搁在引枕旁,维持着姜姑姑摆出的最后一样缠。绵姿势,鸳鸯交颈,亲密无间。

烛火星点,于瓷质之上流淌,云湄盯着它们,目光却放了空,正在暗自发愣。一想到明日要与那许七郎行这么式的夫妻之礼,云湄微微凝眉,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兴许她应该感到羞愧、感到排斥,毕竟这些年她同表兄的书信来往之中,言辞并不矜持,是互相交底的状态——除了替嫁一事。这个世界上除了元狸,最了解她那副漠然、可鄙的底色的,当属乔子惟。但他仍然与她尺素传情,商议起往后归宿一事,大有邀请之意,云湄虽则并不回应,但一直是一种默许的状态,从前何老太太问起婚嫁愿望来,云湄尽皆下意识提起那位正在求学的表兄。

可是前几日,何冬涟同她倾诉少女心事,云湄无动于衷;后续又与她说起惜音娘子邀他于雅集之上同台演奏,不久前潮灵公主更是对他落下青眼,云湄亦是听过即左耳进右耳出。这便充分证明了,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乔子惟。

奇怪,明明每每看到乔子惟时,她都是极欣赏他那张脸与那副身段的,但现下细想想,难不成她天生薄情,只喜欢人家的皮相?

横竖睡不着,云湄盯着帐顶,天马行空地漫想起来。其实那许七郎的颜容,比之表兄实在无不及,只是他的气质太过迫人,云湄不喜欢那种光芒极盛的感觉,这会让她觉得无所遁形,从而被灼伤,像上回相赠环心真珠一事,便让她感到了极大地不舒坦,有什么脱离控制,这实在于她所谋之事不利。

毕竟她要的是钱货两讫,而不是节外生枝,在她看来人沾了情没什么好下场,动辄理智全失,连那位御座上的皇帝老儿都能扔**面、惹出一大堆乱子,何苦乃尔。元狸不就是痴狂之下的造物吗,闹得躲躲藏藏,一辈子见不得光。

可是……云湄能感受到许问涯与她这位“宋三小姐”相处时,有意收敛了身上的锐气,尽量温和以对,这便更加致命了。

彼时严氏愤懑地命令她磕头谢恩,客观来说是事出有因的,许七郎着实非常优秀,是轻而易举便能惹人倾心的类型——出身名门,天子亲臣,年轻有为,温雅知礼,颦笑间俘获芳心,倘若稍稍再加些攻势,怕是没有人能够招架得住,除非咬钉嚼铁,有不拔之志。

这样的人,让她一个贱籍的奴婢先行享用了,严氏能不膈应么。

云湄自认

没有这种不拔之志,除非何老太太许她金山银山,若是这样,哪怕表兄和许七郎两只绝色魅精轮流引诱,她都不动如山。如若不是,芳心交付与否,她还当真不一定。

更别谈往后红被翻浪、贴身以对,情感升温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这是方才姜姑姑传授的经验,她说床笫之事和睦与否,于夫妻关系至关重要,云湄毕竟不是过来人,也不知道其真假。

倘若是真的,那只能寄希望于这许七郎技术极差,令她生厌,那便谈不上动心了。

可是姜姑姑说大户人家俱都有通房开荤,云湄也知晓此事,有一年宋府一位哥儿到了年纪,何老太太委派她帮忙挑拣,那些通房千娇百媚,浑身功夫,稍稍调|教,哪能不懂?许问涯看起来可不像蠢人,就近期接触来说,他文武兼备德才附身,兴许他学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呢,更别谈这种每个男子都趋之若鹜的荤腥之事。

就这么四六不着地胡思乱想着,那些姜姑姑讲解的羞人片段终于从脑海里头赶出去了不少,困意渐次翻涌上来,拽得眼皮发沉。就是这个昏昏欲睡的关头,云湄只觉袖中音波依稀,起初以为是梦,但音浪慢慢清晰起来,云湄悚然清醒,摸出袖中贝笛,果不其然正散发着共鸣感应。

云湄揉揉眼睛,掐了下自己,疼,不是梦境。想起那日客船惊变,她项后漫上一丝凉意,这杀千刀的元狸不请自来,违背她的意志,难不成是想跟她决裂吗?

云湄扭头看去,漏窗之外满庭月色,不远处树影憧憧,草丛里翻出猫儿似的轻微动静,尔后折腰从支摘窗的缝隙跃进来,足音轻盈,若不是云湄亲眼所见,都无法察觉他的靠近,仿佛分开的日子,他轻功的道行又上了一层楼。

云湄冷声:“我喊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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