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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第12页)

不过对于云湄来说,这也算得一段记忆深刻、难以忘怀的情缘了。可是不管怎样,这段注定没有后话的情缘,也到了合该彻底结束的时候。

乔子惟这人很好糊弄,对这位挂心数年、好不容易娶之为妻的表妹,他有着天然的信赖。那一日刻意递到眼皮子底下、充满挑衅意味的信件,云湄托词说是江陵宋府的何老太太所书,乔子惟也就真信了……也不知是当真信任至此,还是潜意识中不愿打破现而今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平和生活。

他害怕哪天一睁眼,云湄就又开始清算这些年的来往花费,随即同他以平淡冷漠的口吻商量说,表兄,我们该散伙了。

所以乔子惟甚至连猜忌都不敢去猜忌,颇有些掩耳盗铃的状态。

好在日子就这么吊在悬崖旁日复一日地过着,暂且并没有出现半丝即将开始崩塌、坠落的迹象。

稀里糊涂间,绥绥都一岁多了。云湄很有些欣慰,除了那一双黑若曜石的眼睛,女儿是越长越像她了。她撇去芥蒂,跟孩子的关系有所缓和,绥绥愈发黏她。

绥绥是个有宿慧的孩子,开腔说话早,第一句就是喊娘,吐字渐渐圆润清晰,比府里其他小孩儿要伶俐得多。后来也不知谁教的,这日一家子在廊下晒冬阳、煮锅子吃,她挂在乔子惟的臂弯里,倏而开口唤了一声“爹爹”。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乔子惟断断不敢应这一声,下意识看向了云湄,端量着她的表情,颇有些屏息凝神等待审判的意味。毕竟孩子的吃穿用度、请傅母、年岁到了开蒙,费的全都是她自己的钱。就像当时说好的,她们母女只求他一个屋檐而已。既然没出力,对于这一句爹爹,乔子惟自然是不敢答应的。

好在云湄脸上没有半分怒色,只招手示意女儿过来,一面执起调羹为她舀樱桃膏酪吃,一面曼声问:“是谁教你喊爹爹的?”

乔子惟匆忙撇清关系道:“可不是我啊,我从来没引导过这个。”

绥绥闹不明白气氛何至于此,将粉扑扑的小脸偏去一旁,嘟嘴避开那勺膏酪,嗡哝着说:“他们有爹爹,都。”她抬起小手指了指自己,绞尽脑汁将学到的简单词汇拼凑起来,表达自己的疑惑,“绥绥……没有?”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白纸,万不会通过一句“是谁教你喊爹爹的”而敏感地联想到是不是自己压根就没爹。云湄用脚指头想都晓得是张夫人又在背后作梗,打从她入门起,这婆母就没消停过。

云湄气笑了,见女儿赌气不吃,便干脆将琉璃碗搁下,发出不轻不重的“哐”地一声响动。

绥绥下意识瘪嘴又要哭。

云湄不为所动地道:“谁说你没有,你就去找谁问出个根底去,来我跟前做什么相?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没有爹。你爱信谁,就去谁房里待着,我懒得养你了。”

云湄的态度早便教会了绥绥,摊上这么个祖宗似的娘,撒泼打滚是毫无作用的,是以绥绥并没有将襁褓之中那般遇事便瘪嘴啜泣的天性给延续下来,而是立时收敛欲哭不哭的神色,讨好地扒去云湄腿上,摇来摇去,圆灵灵的眼睛眨巴着仰看她,活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云湄恍惚了一瞬,觉得她这能屈能伸的架势像极了某个人私底下的样子,教人拿其没有半分办法。

乔子惟那厢谙透了云湄的话音,转瞬欣喜起来。

果然云湄指了指对坐的他,冲伏在自己腿上的绥绥说道:“天天在你跟前拉扯看顾的,犯事儿也要替你担责的,还不能算是你爹吗?”

乔子惟听了,简直喜不自胜,赶忙朝绥绥招手,激动地说道:“乖囡快过来,再喊声阿爹听听!”

绥绥把母亲哄好了,又迈开手脚去讨乔子惟的巧,胖乎乎的掌心里转瞬便多了几块做零花钱用的碎银子,甚至还讨得了一只金灿灿的小元宝,小小年纪,堪称八面玲珑。

对面那一隅和乐融融,却仿佛有无形的壁垒作隔,半分也传不过云湄这头来。她适才看见女儿肖似某人的姿态,也不知怎的便消沉凝重起来,勉强神思放空地埋头吃了几筷子后,倏而挥手屏退布菜的小丫鬟,彻底失去了用膳的兴致。

她试着受一受氛围的浸染,遂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绥绥也恰巧咧着嘴巴望过来,点漆似的瞳眸盯住了她,教云湄眼睫一颤,很快移走了目光,空洞地打量着随墙门上干枯垂委的垂丝海棠。

好在孩子没多会儿便被赵傅母抱走喂正餐去了。绥绥还小,锅子里的涮烫物吃不得多少,临走之前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云湄,委屈巴巴地冲赵傅母说道:“阿娘不瞅我。”

小小的孩子拥有见人下菜碟的本事,她不敢冲亲娘撒泼打滚,但对上惯常展现溺爱之情的赵傅母,她便有了施为的机会,身子一扭,便蛟龙入水似的闹腾起来,最终还是赵傅母拍着哄着、愿意悄咪咪给她吃几颗不被云湄所允许的饴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丫鬟在锅子旁架起的铜吊里煮着放了枣片、花生碎的羊奶,这是云湄吩咐下去的,盖因她曾经只在雪泥里捞出过冷透的渣滓,冰凉凉塞入口中冷透了肺腑,味儿倒是没尝出来多少,眼下自己有条件了,非得在寒冽的深冬里每日吃上一碗不可。

待得烹煮妥当,乔子惟亲手给云湄盛了一碗,却罕见地看她失了胃口,就那么冷落地搁在旁头,都凉完了还没动上一勺。

“是不是外头太冷了?”乔子惟打量她的神色,观她面色些微发白,试探出声。

他作势要吩咐仆婢们把锅子搬回屋里去,云湄却摆手道:“里头闷,就这样吧。”

乔子惟想,云湄的性情反复无常是惯有的情状,更别谈她新近来了月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通过闲侃来开她的怀,说着说着,倒是想起一回事来,遂提道:“衙门里最近来了个云姓的官差,瞧着是要着手惩治贪墨风气的。姓云,怕不是跟大舅攀亲带故的,这还怎么开展公事?……对了,表妹,你会不会识得此人?”

云湄闻言无奈地牵起唇角,也不知在笑他蠢还是如何,淡声提醒:“我五岁就被卖了,小时候又脱离本家住在外头,能识得多少?”

不过她也省得乔子惟这是在通过侃侃而谈来缓和她低迷的心绪,是善举,所以不论话头荒谬与否,横竖只是闲谈,云湄倒也颇为配合,只问:“具体叫什么,你倒是给个大名呀。”

乔子惟这就接不上话了,沉吟半晌,只尴尬地道:“他是中枢下来的人,大名哪能轻易叫咱们这些底下的人晓得,左右只能尊称一句云大人。”

“你不也是庙堂上派下来的人?这不撞上车了么。兴许是你没进展,干脆弄了个更得力的,来承办你的事儿。”云湄倒是没有过多地在同姓之上给予关注,反而嗅到了一丝危机,很是替丈夫操心地说道,“你可得争气了。”

乔子惟没想到闲聊之中还能被她督促一通,没奈何地道:“是、是!”

这事儿三言两语也就过去了,在两人心头都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原以为抛头就能忘,却不承想,更鲜明的划痕,很快便到来了。

这日乔子惟回来,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夜间用膳也如坐针毡,全程心不在焉。终于,在他手中一颤,叮里哐啷打碎了碗的那一刻,云湄蹙眉放下筷子,询问说:“你是出了什么事儿?毛毛躁躁的吓着孩子。”

绥绥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左右巡睃,蹲身下去忙前忙后地捡拾破碎的瓷片,企图修补爹娘的关系,小嘴里稚气地念叨着:“绥绥不吓,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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