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坐在主位上,五十多岁,个子不高但挺壮实,军转干部的气场还在,脸晒得黑红,眉毛粗得像两把刷子。
他穿了件深蓝色夹克,袖口挽到胳膊肘,正端着个搪瓷杯喝茶,抬头见我们进来,咧嘴一笑:“老陈,你小子总算来了!老子肚子饿得咕咕叫,等你半天咯!。”他一口四川话,嗓门大得震耳朵,我爸赶紧笑着迎上去:“唐哥,路上有点堵,让您久等了。”我跟在后面,低声喊了句:“唐叔好。”他眯着眼打量我两秒,点点头:“你家小子,长得挺秀气啊,坐坐坐,别站着。”
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麻辣兔头红得发亮,兔耳朵还支棱着,辣椒堆得跟小山似的;水煮鱼片薄得透光,汤底红油翻滚,飘着一层花椒和干辣椒;还有盘辣子鸡,鸡块炸得金黄,裹满辣椒段,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旁边放着几瓶酒,都是老爸从家里搬来的——两瓶十年茅台陈酿、一瓶剑南春,还有一瓶老白干,清一色的高度烈酒,瓶子还没拆封,摆那儿跟摆阵似的。
老唐一眼扫过去,眼睛就亮了:“哟,老陈,你这是拿了宝贝出来啊,这茅台可是十年的陈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爸笑呵呵地坐下:“唐哥好眼力,这几瓶我藏了好些年,今儿全开了,您随便喝。”
老爸的两个朋友也到了,一个叫张胖子,一个叫李老板,都是本地有钱的主儿。
张胖子五十出头,肚子圆得跟皮球似的,穿了件花衬衫,手腕上戴着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
他带了个小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瓜子脸,长发披肩,穿了件紧身毛衣,胸口鼓得挺高,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她低头玩手机,时不时冲老张撒个娇,嗓音甜得腻人。
李老板瘦点,也快五十了,头发抹得油亮,穿了身灰色西装,他身边的女人可骚包了,三十岁左右,成熟泼辣,涂着大红唇,穿了件紧身低胸裙,脚上一双细跟高跟鞋,走路“嗒嗒”响,屁股扭得挺夸张。
她一坐下就搂着李老板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哎呀,这儿菜真辣,我可吃不惯。”李老板拍拍她手,笑得一脸褶子:“吃不了就喝点酒,暖胃。”
包厢里人齐了,服务员开始上菜,麻婆豆腐端上来时,辣油滋滋响,豆腐白嫩嫩地泡在红汤里,老唐夹了一筷子,眯着眼尝了口,点头说:“地道!这味儿跟成都一个样。”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老陈,来,第一杯我敬你,多谢你请我吃这顿好的。”我爸赶紧站起来,端着茅台跟他碰了一下:“唐哥客气了,您赏脸是我的福气。”两人仰头干了,老唐喝完咂咂嘴,脸红了一片:“这陈酿够醇,入口像丝绸,比部队里发的白酒强太多了。”
我坐在老爸旁边,手里捏着杯子不敢吱声。
张胖子见状,笑着拍我肩膀:“浩浩,别愣着,陪唐哥喝一口,你爸的事儿还指着你呢。”他那小女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挺好奇,我干笑两声,硬着头皮端起杯子:“唐叔,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好,工作顺。”老唐哈哈一笑,摆摆手:“你小子实诚,行,我喝!”他又干了一杯,脸更红了,拍着桌子说:“这茅台真带劲儿,老陈,你咋舍得拿出来?”我爸笑得眯起眼:“唐哥喜欢就好,家里还有几箱,回头给您送过去。”
酒过三巡,桌上气氛热起来了。
张胖子搂着他那小女友,喂她吃了个兔头,她咬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撒娇说:“太辣了,我不要!”张胖子乐得直笑,端起酒杯跟老唐碰了一下:“唐哥,您这酒量真行,我都不敢跟您比。”李老板那边更热闹,他那情人喝了两杯,脸红得跟涂了胭脂似的,靠在他身上咯咯笑,细高跟鞋踩在地上“嗒嗒”响,嗓门也大了:“老李,你说这菜咋这么辣呀,我这嗓子都冒烟了!”李老板捏了捏她脸,递过去一杯酒:“喝点这个,压压辣。”她接过来一仰头,喝得挺豪爽,惹得桌上几人齐声叫好。
老唐喝得有点高了,夹了块辣子鸡塞嘴里,辣得直吸气,可眼神还是亮的。
他端着酒杯,指着我爸说:“老陈,你这朋友圈子挺热闹啊,这俩兄弟带的对象都俊得很。”张胖子哈哈一笑:“唐哥,您要是喜欢,我下回给您也介绍一个!”老唐摆摆手,笑骂道:“滚蛋,我老伴儿还在家给我煮泡面呢,要啥对象。”他转头看我爸,“说正事儿吧,你找我啥事儿?我这人直,您甭绕弯子。”我爸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唐哥,是我家浩浩对象的事儿。她在柳河镇小学教书,学校要撤美术课,可能得调岗,开发区三小太远,我想托您帮她弄个近点的学校,市里最好。”
我听着松了口气,可老唐突然转头看我:“喂,小娃儿,你对象的事儿,你咋不吭声?就靠你爸?我看你这怂样,喝口酒壮壮胆!”他抓起桌上的茅台,给我倒了满满一杯,酒气辣得我鼻子一麻。
我硬着头皮端起来,干笑两声:“唐叔,我……我敬你一杯。”他哈哈一笑,碰了下杯子:“敬啥子敬,喝就对了!来,干了!”我仰头灌下去,酒烧得我嗓子眼冒火,咳了两声,他拍着我肩膀笑:“龟儿子,酒量不行啊!”
老唐也眯着眼睛一口干完,然后慢悠悠地说:“教育口的事儿啊,我不直接管,但认识几个朋友,能说上话。你家小子对象叫啥名儿?”我赶紧接话:“吴真真,教美术的。”老唐点点头,拍拍胸脯:“行,这事儿我记下了。明天我找人问问,市里学校不好进,但有我在,准给你办妥。”他顿了顿,眯着眼看我爸,“老陈,你这酒可没白送啊。”我爸笑呵呵地端起杯子:“唐哥办事靠谱,这杯我敬您!”两人又碰了一杯,老唐喝完咂咂嘴,脸上笑意更浓了。
酒席到了后半段,桌上已经开了三瓶酒,茅台陈酿见底,剑南春也下去一半。
老唐脸红得跟关公似的,可说话还算清楚,夹了片水煮鱼塞嘴里,辣得直呼气:“这鱼片嫩,辣得过瘾!”张胖子醉得有点晃,搂着他那小女友嘀咕啥,李老板那情人更夸张,喝得站不稳,高跟鞋踩歪了一下,差点摔桌上,惹得老唐哈哈大笑:“妹儿,你这酒量不行啊!”她撇撇嘴,嗲声说:“唐哥,我可比不上您,四川人天生会喝!”
饭局散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老唐醉得走路有点飘,我爸扶着他往外走,张胖子和李老板一人搂着一个,晃晃悠悠跟在后面。
我走在最后,手里拎着没喝完的那瓶老白干,心跳有点快。
老唐拍着我爸肩膀,舌头有点大:“老陈,你这儿子实在,真真的调动我包了,三天内给你信儿。”我爸连声道谢,亲自从陆巡上搬下两箱酒到他车上,说是“辛苦费”,老唐也没推,笑着收下了。
回程路上,找来的代驾开着车。
老爸和我坐着后座,点了根烟,吐了个烟圈:“浩浩,老唐这人靠谱,真真的事儿算成了。你妈说得对,订婚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我点点头,靠着车窗没吭声。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湖上庄园的灯光渐渐模糊,我脑子里却像煮沸的川菜汤,翻腾着今晚的热闹和老唐拍胸脯的承诺。
车厢里烟味儿呛得我咳了两声,老爸瞥了我一眼:“咋了,不舒服?”我摇摇头:“没,就是酒喝多了。”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回到家,我瘫在沙发上,真真已经睡了,卧室门关得严严实实。
我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今晚的事儿像一盘麻辣兔头,香得让人上头,可嚼下去又有点烫嘴。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酒杯碰撞的声音,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像麻婆豆腐里的花椒,麻得我睡意全无。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