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见赵沉茜一路不言不语,非常心疼,便是当初摄政最艰难的时候,殿下也没被逼到这个份上过。程然想替赵沉茜分忧,提议道:“娘子,刘豫还在我们手里。孝字当头,刘麟不敢不听,不如我们将刘豫送出去,逼刘麟退兵?”
赵沉茜沉默,这不是谈判,这是求和。现在没人知道刘豫还活着,这张隐藏的王,理应至少吃掉一张将。
但赵沉茜也知道程然是为了她好,她海口已经夸了出去,一旦被人发现她在虚张声势,反噬简直不可想象。赵沉茜按住眉心,说:“你让我再想想。”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求助卫景云。刘豫这张王牌,总比她的尊严重要。
程然叹了一声,默默给赵沉茜倒了盏热茶,端上自己亲手捏的糕点。她的殿下聪慧又果断,总能作出最明智的决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殿下的饮食。
“殿下,先喝口茶吧。你在城门和衙署来回奔波,嗓子都哑了。”
赵沉茜哪还有时间关心自己的嗓子,她握着杯盏,给自己最后一盏茶的时间,思考更好的解决办法。等茶水冷掉,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必须向云中城求援了。
她感受着手中的瓷器一点点冷下去,比掌心热不了多少了。赵沉茜唾弃自己无用的自尊,早在母亲被废时她就明白了,尊严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她还在坚持什么?赵沉茜心里叹了声,对程然说:“取信笺来。”
几乎同时,门外传来离茵的声音:“娘子,有两个姓薛的女子求见您。”
第115章攻心
姓薛?赵沉茜很快浮起一个猜测,问:“你在何处遇到她们?”
离萤回道:“属下奉娘子之命,去山阳城打听粮草渠道,找机会收粮。我去一家粮店问完价钱和储量后,一个女子追了上来,自报家门姓薛,问我的主家是不是姓赵。她们说和娘子一起经历过海州围城战,略有些交情,我看她们的说辞皆对得上,便将她们带来,请娘子定夺。”
赵沉茜心里已有了成算,说:“带她们进来。”
赵沉茜猜得没错,来人确实是薛家姐妹——薛婵和薛姜。赵沉茜看着两个身形、样貌宛如照镜子的女子走进来,并不意外,问:“你们不是去游历天下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薛婵给赵沉茜行礼,轻声叹气:“是我想浅了,家父贪慕权势,利欲熏心,害人无数,我无法再面对他,但他毕竟对我有生养之恩,我不能不孝,只能远离薛家,只当薛大小姐死了,余生寻一山清水秀之地,隐姓埋名,平凡度日。可是,天下不平,何来桃花源?平凡度日其实是最奢侈的愿望。我和阿姜走到沂水,听闻刘豫死后,刘麟继位,即将征讨海州,为父报仇。我担心家里人,和阿姜当即返程,回到山阳,结果得知父亲不甘心青云之路斩断,竟想投靠刘麟。”
说到这里,薛婵提裙跪下,深深叩首:“我自知父亲罪孽深重,他为了讨新君欢心,让商号在山阳城里大放厥词,散播对殿下、容将军不利的谣言。我不忍见他一错再错,特来求见殿下,我们姐妹愿献上薛家万贯家财,请殿下饶恕家父的罪过,留他一命。”
薛姜也跟着叩首:“请殿下开恩。”
赵沉茜看到薛婵、薛姜的时候就有预料,她指腹轻轻敲击信纸,心道来得可真巧。
薛裕助纣为虐,为害一方,赵沉茜原本就不可能饶过他,只不过大敌当前,腾不出手来收拾小小一号商人。薛婵和薛姜倒是聪明,知道她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遂献上薛家全部家财做投名状,因为原本薛家的财产也不可能保下,等赵沉茜掌权,迟早都要清算薛家的。
这一招断尾求生用得好,自己献上,总比官兵上门抄家讨巧。赵沉茜本打算向云中城求救,但主动求援不可避免要落于下风,日后她得给云中城让很多利,才能偿还今日雪中送炭的恩情。薛家财力虽然远不及云中城,但不必担心养虎为患,用薛裕一条命换海州军民的命,这买卖划算。
赵沉茜已经动心了,但谈判时不能太快答应,免得被人看穿底牌。赵沉茜给程然使了个眼色,程然了然,主动扮黑脸:“小姐拳拳救父之心,令人动容。只是,薛家不是你们两人的薛家,薛大小姐许下的承诺,薛家认吗?”
薛婵正容道:“这一点殿下尽可放心,父亲为了一己私心,置薛家全族的性命于不顾,我便是为了自己着想,也不可能让他再错下去。薛家内部我会摆平,纵使世人骂我不孝,我也认了,绝不会让骂名牵连到殿下。”
赵沉茜示意程然将两人扶起来,说:“我并不是怀疑你们,只是事关刘麟,不得不防。”
“我们明白殿下的顾忌。”薛婵说,“所以来之前,我们已经将父亲用迷药药倒了,他现在被控制在偏院里,接触不到外人,不会走漏消息的。”
薛姜也道:“他惯用的商号我都认得,他打算送我攀龙附凤之前,我也跟着他谈过生意,那些人认得我。我去提货,就说父亲病了,暂时由我打理生意,下面人不会怀疑的。”
赵沉茜微微安心,薛婵薛姜已经将薛裕关了起来,看来这回是下了决心要和刘麟割席。她们投之以桃,赵沉茜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当即道:“你们还需要什么?”
薛婵、薛姜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成了,大喜道:“家父除了行商,还担任山阳城刺史,官府里有不少北梁眼线。如果他们察觉不对,找上门来,我们姐妹就瞒不过去了。”
赵沉茜起身踱步,她最开始只打算从山阳城收粮,如果要控制官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赵沉茜思忖片刻,问:“两天之内,你们最多可以拿出多少粮?”
“父亲前段时间囤了许多粮草,现在就可以取用,薛家名下还有田庄粮铺,如果让粮店掌柜不惜本金采买,应有十万石。”
十万石,也就够全城百姓吃一个月,算上粮仓里现有的粮草,勉强能维持两个月。但一旦起了战事,士兵守城消耗巨大,这个数字远远不够。
赵沉茜说:“先运十万石粮食过来,你们继续寻找其他粮源,有多少收多少。”
这么多粮草,足够把薛家几十年的积蓄掏空了,但薛婵应下,眼睛都没眨一下。程然提醒:“娘子,山阳城水道密布,漕运发达,本就是重要的运粮通道,但从山阳到海州并无水路,要是走陆路,这么多粮草想运过来,也不是一件小事。”
离萤说:“我们有军队,派士兵去运,半日就可进城。”
“不可。”赵沉茜摇头,“刘麟的斥候也不是瞎子,大批粮草运入海州,足够他们意识到山阳有变。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刘麟狠戾,元宓阴险,要是这两人报复,岂不是给山阳城百姓引祸?”
离萤也没了主意,但心里并无多少忧虑,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安安静静等殿下发话。赵沉茜缓慢踱步,脑中思索一刻不停:“控制官府倒是容易,将那几个北梁眼线暗杀了就好,但山阳城不同海州,市井和北梁的来往太密切了,万一走漏了风声,就是拿全城百姓冒险。还是得控制山阳城城防,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也可闭门守城。”
程然悄声提醒:“娘子,海州才是刘麟的目标,要是分兵去山阳城,致使海州兵力不足,岂不是本末倒置?”
赵沉茜又何尝不知?但山阳人的命也是命,都是无辜百姓,谁为本谁为末呢?赵沉茜想得头疼,简直恨不得从天而降一支神秘军队,助她守城。
突然,赵沉茜一怔,掩人耳目,神秘之师,这样的人明明近在眼前。赵沉茜立即道:“快去叫周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