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婆婆目光不善地扫了赵沉茜一眼,冷笑道:“当姐姐的就该照顾弟弟,她连端茶送水都做不好,我还养她做什么?”
赵沉茜目光幽深,面无表情盯着下面那对婆孙:“婆婆竟然这么厉害,敢问婆婆从哪里挣来的钱,供我女儿的衣食住行?”
殷婆婆愣了下,勃然大怒:“反了天了,你说什么?”
赵沉茜装作害怕,拉着光珠缩向墙角,她后退时,手指轻轻一弹,一枚石子撞到树上,咣当一声,击落一个蜂巢。
蜜蜂蜂拥而出,朝蜜味涌去。赵沉茜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将光珠推到门里,用力关门。
她站在门口,平静看着外面的场景。殷继业贪吃又邋遢,脸上蹭的全是蜂蜜,连殷婆婆衣袖上也滴了不少。多好,蜜蜂会帮他们过一个毕生难忘的端午节。
殷婆婆又要帮自己打蜜蜂,又要保护殷继业,忙得手脚打架。她想躲进屋,但殷继业吃得太胖,殷婆婆一下子没抱起来,被坠得一个趔趄,祖孙两人一起重重磕在台阶上。
惨叫声惊动了里面,殷书生一看有蜜蜂,毫不犹豫关门关窗,芙蓉见殷继业被蜜蜂叮得哇哇大哭,顾不上危险,忙跑出来:“儿啊,你别怕,娘来了!”
芙蓉不顾密密麻麻的蜂群,用身体护住儿子。奈何殷继业吃得实在太胖,芙蓉和殷婆婆两个人都挡不住他,总有地方露在外面。殷继业不断被蜜蜂叮得哭叫,芙蓉听着心都要碎了:“儿啊,我的儿!要咬就咬我,别伤害我儿!”
乱成一团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芙蓉精致的妆容浇得稀烂。芙蓉被这一盆水浇懵了,怔怔呆坐在地,紧接着,又一桶水迎头灌下,甚至带着一股难言的馊味。
芙蓉终于反应过来了,咬牙切齿盯着赵沉茜:“你做什么?”
“救你们呀。”赵沉茜语气淡淡的,提来另一桶泔水,毫不犹豫倒到了殷婆婆头上。蜜蜂察觉生人靠近,转头要来叮赵沉茜,赵沉茜放出妖气,眼睛变成杀气腾腾的竖瞳。
生物本能告诉蜂群,这个怪物惹不得,它们抱成一团,在殷家上空盘旋了两圈,打道回蜂巢了。
蜜蜂消散,赵沉茜的眼睛也恢复正常。她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三人笑了笑,说:“婆母,妹妹,继业,我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知道,在野外遇到蜜蜂,就要赶紧躲水里,要不然它们会一直追着咬,直到整个蜂群死光呢。”
殷婆婆吐掉嘴里的烂菜叶,指着赵沉茜,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赵沉茜蹲下,笑着掰回殷婆婆的手指,说:“我这可是完全把继业当亲生儿子,才会如此奋不顾身。要不然,对着那么多的蜂群,谁敢冲上来?婆母,芙蓉妹妹,先去换身衣服吧。大过节的,万一过会有邻居过来拜访,你们这一身,多不体面。”
殷婆婆和芙蓉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光闻一下泔水的味都要呕出来,哪受得了这种东西黏在身上。殷婆婆忍着厌恶起身,刚动弹就哎呦一声,捂着腿喊痛。
刚才她抱着球一样的殷继业摔到台阶上,啧,那一声,听着就不轻。赵沉茜冷冷扫了眼,一点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去扶她,笑着看向殷继业:“乖儿子,我来抱你?”
她微笑着朝殷继业伸手,眼中幽幽闪过一阵绿光,眼睛变成了蛇类的竖瞳。殷继业仿佛被一只蟒蛇盯上,下一瞬就要张开血盆大口,他被吓到了,哇得一声哭出来:“不要,不要!娘,我要你抱!”
芙蓉被叮得浑身疼痛,现在只想用热水擦身,然后赶紧换身干净衣服。但殷继业哇哇哭着让她抱,芙蓉只能忍着不适,费力将一个浑身湿透、泛着异味的肉球抱起来。
更让她寒心的是,她才一进门,殷书生就捂着鼻子喊臭,骂他们搅扰了他的诗兴。芙蓉脸都僵了,还是硬逼着自己露出温柔笑意,抱着殷继业跑了一趟又一趟,提着浴桶出来擦洗。
芙蓉停在赵沉茜面前,勉强笑着道:“姐姐,我能不能借你的西厢一用?”
赵沉茜扫过芙蓉全身,露出嫌恶之色,宽容道:“好吧。但是,你只许站在地上,别把我的东西碰脏了。”
脏……在青楼那些年,别人轻蔑地对她说过的话,轰然一声涌入芙蓉的脑子。芙蓉双耳嗡鸣,强挤着笑意,道:“我明白,谢谢姐姐。”
光珠从门口支开一条缝,一直看着外面,发现芙蓉和殷继业要进来,她不知所措地让开位置。赵沉茜看到她,淡淡向她挥手:“囡囡,过来。”
赵沉茜不知道殷家给光珠取名字了没有,为了不露馅,只能叫她囡囡。光珠像听到了天谕,砰砰跑过来,用力拉住赵沉茜的手。
赵沉茜突然被人触碰,很不习惯。作为公主,很少有人敢未经允许触碰她,连孟太后对她的爱也是优雅的,体面的。赵沉茜下意识想抽离,但她感受到那只冰冷瘦弱,还在不断颤抖的小手,硬是忍住了。
不需要看,都能猜到小手的主人是多么小心翼翼,多么害怕被甩开。赵沉茜心软,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
就像赵沉茜曾经允诺过的,光珠只需要无忧无虑长大,一切有赵沉茜在。
隔着时光和虚实,赵沉茜仿佛牵住了许多年前,汴梁宫城那个小女孩的手。
那时,她还没完全成为赵沉茜,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懂得谋定后动。她只是像所有小女孩一样,喜欢小动物,尤其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一日雨后,坤宁宫跑进来一只小野猫,缩在墙角细细地叫唤。赵沉茜一下子就被这只小东西俘获了,她将小猫抱进寝殿,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份例给它搭窝,连吃饭都要带着它。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小猫越来越壮实。有一天,宫人不备,小猫跑了出去。
赵沉茜毫无准备被嬷嬷从学堂带走,但她没有回坤宁宫,而是去了景福宫。景福宫站满了人,刘婉容抱着懿康公主赵沉鱼坐在上首,默默抹泪。父皇气汹汹指着母亲,骂她身为皇后,连后宫都治理不好,竟然让宫里跑进了一只孽畜,抓伤了二公主。得亏只伤了胳膊,若是抓到脸怎么办?
母亲站在下面,低声下气认错。赵沉茜看着赵沉鱼手臂上的伤口,不断申辩这不是她的猫抓伤的,她也被猫抓过,猫爪子不长这样。
父皇大怒,先是骂赵沉茜身为大公主,完全没有长姐的体统,然后骂皇后教女无方,大公主年幼无知,怎么会突然想养猫,定是皇后身边人挑唆的。
坤宁宫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母亲声泪俱下地说她只是心软,她见赵沉茜实在喜欢,不忍心剥夺女儿的爱宠,等回去她就处置了那只野猫。
赵沉茜站在金碧辉煌的景福宫,站在万人指责却又与她无关的中心,突然长大了。
她从那一天起明白,弱者,不配拥有喜欢。
如果你遇到一只心爱的小猫,一定要第一时间将它赶走,不要付出时间,更不要付出感情。
因为,弱者的爱,只会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