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踉跄着靠紧麦草垛,鼻息都在轻颤。谢安青很慢地闭了一下眼,像是想把正在往外冒的情绪堵回去,可当她睁开眼睛,瞳孔里的墨色却更浓更稠了。
她知道这些话不应该说,想都不应该想,最好装聋作哑到陈礼离开,然后在久不联系的某个深夜删除微信、电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继续原地打转,陈礼继续在路上风生水起。
但打开的情绪匣子像是卡在了邵婕出现的那个点,怎么都关不上。
她的话,陈礼的反应,她们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她,她正在聪明人面前装腔作势,做无用功,没必要继续。
或者还能再往前点,卡在了陈礼突然出现的桥上,卡在她说“谁欺负你了?你说,我打得过”这句话上。
她在那些卡住的点上学会心跳加速,学会脸发热泛红。
之后,那个匣子就再没能和从前一样,一次次顺利关上。那个卡着匣子的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了酒,说了话,把自己弄得浑身难受。
她亲眼看着,不亲口说点什么,很难把这一幕消化掉。
身体挤压麦草垛的声音悉悉索索,不断穿过耳膜进入心脏,深深浅浅地划着。
谢安青抬手抓了一下胸口的衣服,说:“陈礼,我就是这么矛盾,说了绝对不会喜欢,转身打脸,说了有些话难如登天,扭头食言,说了有点儿喜欢,又打心底里希望谁都不要和我扯上多余的关系。”
“呵。”
谢安青很轻地笑了一声,手抓紧又松开,垂下来说:“我这样是挺恶心的。”
“谢安青!”
自酿酒的后劲儿在持续发酵,“恶心”两个字在陈礼脑子里轰然炸裂,和那声“喜欢”带来的震撼效果不相上下,陈礼攥着身后麦草垛,手指节节泛白,青筋根根清晰,她难以控制地将16岁的谢安青和眼前这个脸色发白的女孩子重叠在一起,心疼她一腔爱意被人践踏,心疼她明明有爱人的本事和资本却处处防着想要爱她的人。
心疼之外,更反感她又一次把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
她那声喜欢掀开的何止是自己的秘密,还有她隐晦的心思。
她在感情一事上从不拖泥带水,哪怕有被爆料,被恶意抹黑的风险,她也依旧我行我素,懒得多做解释。
可对谢安青,她在反复强调“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不会把你怎么样”。
人开始反复强调一件事的时候,不就是意识到这件事可能要发生了?
最多有意识深浅的区分,但结果一定殊途同归。
她算深算浅?
浅的话,不会在被铁锨击中肩膀,需要谢安青帮忙扣扣子那天,只是看一看她的嘴唇就心生幻想,只是听一听她缠绵的笛声就将幻想付诸行动。
那她不是更加恶心?
她嘴上说着不会,手指却在反复进出自己的身体。
她对这个名声早就习以为常,谢安青的16岁和26岁得罪过谁?
陈礼看着26岁平静的谢安青,善于想象的脑子勾画出16岁遭遇晴天霹雳的她,仍然再反思自己。
忍无可忍。
陈礼一把抓住谢安青的手腕,将她拉到面前:“谢安青,你再说一句‘恶心’试试!”
谢安青没站稳,撞到陈礼身上,“砰”一声,胸腔磕到肋骨,她定着,好半天才往后退了一步,说:“你别离我这么近。”
陈礼:“?”
不是喜欢她,离得近点怎么了??
……哦,她觉得自己不配。
哦,她离得越近越为难她。
陈礼的手一点一点松开。
谢安青低头看着,说:“小时候我有被宠过,有恃宠而骄的经验,控制不住的时候我会闹脾气。像桥上,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好和别人一样不一样,我希望一样,这样就不用纠结是不是有喜欢你,可你说了,我又难受,神神经经地说难听的话中伤你。”
陈礼:“我没在意。”
谢安青:“我在意。我这人有时候特别不识好歹。”
陈礼:“我不在乎。”
谢安青:“秋收、铁锨、白酒……没有哪一样,我能等价还你。”
陈礼:“不用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