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这人从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到现在四十多的中年人,样貌变了,对人的冷淡和疏离十年如一,贺宇航没想到他也会来,印象里这人很少参加这种活动。
“贺总编。”贺宇航听到他在背后喊贺珣,“我看大家都敬完了,赏个脸,跟我也喝两杯?”
“感谢。”贺珣起身,微微笑道:“你身体不好,还特地来这一趟,这一杯该我敬你。”
那人二话不说,仰头喝完,拿起桌上的分酒器,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剩下这一杯,是我替华祎敬的,他来不了,托我给您带声好,贺总编功成身退,他让我祝您归途顺遂,安享天年。”
此话一出,主桌上一大半人都变了脸色,众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贺珣端着酒杯的手没动,贺宇航左看右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觉得我面子不够,替不了他?”那人边笑边给贺珣满上了,抬手朝他示意。
“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有人出来打圆场,“胡方你病刚好,少喝一点。”
“是啊,都成年旧事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人甚至想过去拉他,胡方不肯离席,执意要贺珣喝下这杯酒。
“我喝,我来喝……”贺宇航腰板一挺,抢过贺珣手里的酒杯,仰头灌了下去。
不就一杯酒吗,在这拉扯什么呢,谁肚子里还没这点余量了,贺宇航喝完,嘿嘿一笑,见胡方一直看他,还特地把杯子翻过来,使劲儿倒了倒,“……没了,喝干净了。”
他站不稳,后腰在桌沿上撞了下,满桌的碗筷跟着跳,叮呤咣啷的。
胡方神色变得古怪,不知道是要怒还是要笑,他看了很久,最后留下句叫贺宇航很受用的话,迷迷糊糊没太听清,大意是贺珣这人一辈子福气占尽,连儿子都比一般人家会生。
这天晚上睡到后半夜,贺宇航被尿憋醒了,他爬起来,晕晕乎乎往卫生间走,解决完出来时,被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影给吓了一跳。
他试探性叫了声爸?
贺珣浅浅应了声,转头看他。
“你怎么不去睡,在这坐着干什么?”
贺宇航没注意到贺珣是什么时候坐那的,贺珣看样子也没发现他出来了,他朝贺宇航招招手。
贺宇航走过去,“睡不着?”
“有点。”贺珣说:“年纪大了,觉浅。”
从热爱并为此奉献了大半辈子的岗位上彻底脱手,再经今晚各种离愁别绪的渲染刺激,贺珣这状态明显是伤感了,贺宇航在他腿上拍了拍,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渴了吧。”贺珣打开落地灯,笑看了他一眼,“你爸我老是老了点,但还没老到要你给我挡酒的地步,傻小子喝这么多。”
“没说你老。”贺宇航道:“我自己图新鲜想喝不行吗。”
“就你这量,酒图你新鲜差不多。”
贺宇航跑去接水,回来递给贺珣,他坐回他边上,呛了口凉气,没一会开始打起嗝来。
“你这。”贺珣有些哭笑不得,“赶紧回房间去,我也要去睡了。”
贺宇航对走之前饭桌上发生的事模糊还有点印象,出于对他爸的关心,他忍着难受问道:“方叔这人今天怎么回事,他是以前跟你有过节吗。”
贺宇航小的时候经常去贺珣单位玩,社里的叔叔阿姨都挺喜欢他,没事就爱逗他,除了那个叫胡方的,之前他以为他是性格如此,或者本身不喜欢小孩,直到今天这一出。
“没什么,陈年旧怨了。”贺珣果然说。
“这么多年他都放不下?够记仇的。”
已知贺宇航小的时候胡方就不喜欢他,对他尤其冷淡,那就算从他记事时开始算也有十来年了,“还有,他为什么要替别人敬你酒,那个华什么的又是谁?”
“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贺珣低头看他,“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操心。”
“我那是替你分忧。”贺宇航难得从贺珣身上感受到一种无可名状的“萧条”感,忙碌了大半辈子,没必要再受以前的人或事所累,他劝贺珣看开一点,“算了,随他去吧。”
“他都这么说了,以后你更要开开心心地享受你的退休生活,晒晒太阳养养花,有时间了也可以多陪陪我妈,你俩一块出去走走,省得她一直念叨。”贺宇航躺倒下来,在贺珣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得不说,这腿比秦淑勤女士的可要好枕太多。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贺珣嘴上嫌弃,手却自觉地抚过他的额角。
“操心的时候是小孩子,躺下来又变大人了。”贺宇航仰面看着头顶,不知道看了多久,贺珣一直在他脑袋上揉着,渐渐地他眼皮开始往下坠。
“……你说人这一辈子,名利之中不断取舍……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果然伤感了,贺宇航想,他翻了个身,嘴里不忘呢喃,“……得到个宝贝儿子。”
“爸我其实……特别为你骄傲……真的,特别。”
贺珣似乎笑了声,再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直到贺宇航彻底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