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怔住,明明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却如同天方夜谭。
陈勍失神道:“你说什么?”
“陛下竟不知?”褚啸崖故作惊讶地回头,一下子就乐了,笑中含煞,“在琅琊山下生擒我儿,将他绑入京城的就是他胤衰奴啊!这样大的事,陛下居然不知?”
“非止如此,去年北府营中,此子还接过我一枪,身手可真了得。”褚啸崖看见谢澜安变幻的神色,痛快地睨目,“新科状元啊,授官必近天子之侧,却藏着一身武艺瞒功不报——这是意欲何为?”
谢澜安心思电转,便知褚啸崖有备而来,这是准备疯狗乱咬人,咬住一个是一个。身畔忽有微风掠过,胤奚不着痕迹地挪步遮在她身前。
他在擦肩之际,对女郎温吞地低首,应对道:“只是一点防身功夫……”
“谦虚什么?”打断他的却是谢澜安,她在转瞬间灵光一闪,不慌不忙地步至中庭,“若仅是一点防身功夫,又如何拿下浮玉山的那群山越徒民?陛下容禀,当初去吴郡清田,陛下许微臣全权处事,那时臣身边人手不多,招安浮玉山全靠胤状元的功劳。”
啊?这又是什么故事?陈卿容早已停下杯箸,听话本一样好奇地竖起耳朵。
陈勍隔着灯火,雾里观花地望着谢澜安。
他忽然间觉得这个永远有所保留的女子,离他好远。
皇帝想起那封由胤衰奴代笔的奏章,平复两次呼吸,找回自己的声音:“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谢澜安说,“三个月前灵璧遭难,也是胤郎君同情于受困举子,为了大义毅然随骁骑卫出征,宁肯自己赶不上大考,也要舍生忘死,救回同袍!万幸天恩垂怜,胤状元不但救下了人,还考中了龙头榜首。臣却以为年轻人立功太早,容易浮躁,这才自作主张压下了他的武勋,心想他初出茅庐,以文才为陛下效力,也够他兢兢磨炼几年的了。”
她在前煞有介事地进言,胤奚便在后抿唇看着谢澜安捧他。
谢澜安说着,转向褚啸崖:“殊不知大司马爱才,不愿文武双全的人才被埋没,特在御前道破。如此……臣也不好打压新贵,故将所知和盘托出,愿请陛下补上功臣的赏赐。”
褚啸崖听到这里再想插口,已无余地,便知自己吃了个暗亏。
谢逸夏暗笑摇头,含灵这张嘴哟。
她这是随机应变,顺水推舟,眼看胤奚的锋芒已是锥出囊中,索性把人抬举到底。
有点千金博一笑的风流豪气啊。
诸臣已经被今夜连番的转折弄得心眩神迷……这、这胤状元不是有七步成诗之才吗,他怎么又会打仗了?
陈勍不禁捏紧了指尖。
所以,这个胤衰奴非但能文能武,而且在大试前半个月远出剿敌,又在赶回京城的途中料理了褚豹,还能在闱试中取得头名?
第105章
“陛下。”
就在陈勍审视胤奚的时候,谢逸夏忽然开口:“臣适才回想陛下恩语,方觉陛下虑计长远,甚切情理。臣多年来身处荆襄,与子孙两地而居,难享天伦之乐。蒙陛下体恤,臣愿考虑就任丞相,躬佐宸图。至于荆州方面的兵事……”
二爷略作一顿,“臣想推举一人任郡下参军,便是曾两次立功的胤郎君。”
胤奚陡然看向谢逸夏。
别说他猝不及防,连谢澜安都定了定,没想到二叔会安排胤奚去荆州。
谢逸夏仿佛不知这对小儿女的反应,还向二人的方向分别望了眼,笑呵呵道:“年轻人嘛,莫贪图清逸,还是得多多历练。”
胤奚明白了谢二爷不是一时起意,满殿辉火在他眼前旋转成光涡,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皇帝的心情却如柳暗花明,他松开指尖,暗自寻思:谢刺史当真愿意回京,同时又能把这胤氏子从京师调走,远离含灵的身边……
“善。此事可议。”
宴散时已是子时初刻,夜阑风细。
走出含英殿,大司马与谢刺史并肩踞立在阶台上,群臣莫敢越级先行。
这一晚大家酒馔没用多少,却在席间目睹了一番又一番的明暗交锋。无论是谢逸夏可能接任丞相、西府将迎来变局,还是大司马带府兵进宫、对谢家娘子虎视眈眈,都是让这些大臣们半夜梦醒都要抱枕思量的大变故,安能不谨言慎行。
“含灵,”谢逸夏忽然转头,在紧峙的氛围里对侄女道,“先去送你老师登车。”
他要将含灵从褚啸崖的视线里支开,谢澜安余光睇向披甲佩剑的褚啸崖,谢逸夏冲她安抚一笑:“去吧。”
谢澜安略作犹豫,到底相信二叔的手段,转身搀荀尤敬下阶。
褚啸崖含眸望着谢澜安的背影,意犹未尽:“谢家人的护短之名果然不虚,褚某今日算领略了。”
他向谢逸夏比手,阔步走下白玉阶,“今夜这酒未喝尽兴,我准备留在金陵过元宵,好与二爷痛饮几场。”
还要在京中逗留半月?自谢逸夏举荐他后便一直沉默的胤奚,在后头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