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尤其深冬。
不知是天气的原因,或怎么,视野所及景物蒙上层光线,模糊不真切。
橡胶跑道失去夏日亮眼,如块切开腐烂变质的西瓜,孤零零卧在足球场旁边,灰雾蒙蒙的掉人精气。
远远一端的直行道,摔在地的人影软绵,高南星几乎忘记自己怎么移过去的,踉跄跪在地,手指无助颤抖,试图扶起失去意识的米欢的身体,又怕动到不改动部位,给人带来二次伤害。
米欢躺在那儿,侧脸擦过细小沙砾留有印记,浮在肌肤表面的血痕如连绵不绝的春雨,悄无声息,伴随散开成莲的乌发,使得橙色橡胶逐渐扭曲。
他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高南星以拳砸地,视线惶惶不安。
极度恐惧之下,他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靠来的学生,误将其看成掠夺走自己挚爱的报复,声嘶力竭的咆哮如深冬飓风:“快点救人!!!”
吓得周围同学连连后退,几位胆子稍小的同学见米欢悄无声息晕在地,胸口已经毫无起伏,吓得双脚发软,他们摇摇晃晃就往地下坐。
体育老师吹哨向这边赶,右手高高挥起:“赶紧让开!你们都回教室上自习,不许到处宣扬,队伍原地解散!”
声音轰轰隆隆,从天边斜着滚滚而来,落在侧耳时,却小如蚂蚁爬行,高南星抱着米欢,肩膀自后方猛地传来巨大拉力,他踉跄歪倒在草坪上。
即便被三四位老师禁锢住胳膊,高南星还有扭曲不堪的双腿,拼命地蹬向周围,似乎要将人踩扁。
救护车的刺耳鸣叫,也唤不回疯狂按压米欢胸腔给他做复苏的校医,男人双手发颤,护送米欢上救护车。
眼见车辆即将闭合,高南星也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大力气,硬生生摆脱开几位成年男性的力量桎梏,踉踉跄跄扑在救护车门前,攥紧边框的手青筋暴起。
“上不上?!”
医护人员大吼。
时间就是生命,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不敢耽误哪怕一秒钟。
“去,去!”
高南星带着哭腔应声,右脚刚踏上救护车尾部的门框,奈何左腿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几次蹬踩因膝盖无力重重滑落,摔在地上声音闷墩。
“求您,让我去,我马上上去。”
这种情况下,高南星早已忘记高中独有的爱面子,他也不顾身后有多少人落来目光与窃窃私语,视线始终落在救护车里的狭窄病床。
吊瓶晃晃悠悠,透过前方隔光的玻璃板,折射出下午即将落日的阳光,映得细碎斑点令人眼花。米欢的裤摆沾满浮土,纯白牛仔裤此刻成为灰白,脏兮兮像掉在地的塑料袋子。
有医护人员见他模样过于可怜,手中动作稍顿,更何况对方扒住病床的轱辘,他们无法伸长胳膊闭合死车门。
最后还是高南星不顾形象,几乎用滚的方式一头扎进急救车的角落,哆哆嗦嗦试图让自己的存在影响到最小。
再次抬眼,米欢的上衣被医务人员解开,露出苍白无色的胸腔。
“……”
日日夜夜所梦到的场景显现,高南星却毫无凝视可言,除颤仪片贴在米欢胸口,他分明恐惧到极点,又不肯移开半分视线。
“心跳!!”
“不行,毫无波值。”
“加大加大!”
“咚——!!”
高南星鼻尖被焦味儿席卷。
可救护车里的医护人员,仿佛未察觉般,不断向上推动按钮。记录员坐在病床尾,笔尖一次次加重力度,直到听见再次咚地闷墩落下声,她停顿时间前所未有地长。
高南星突然不敢再看。
他低下头,视野里仅有他自己颤抖不止的指尖,裤子不知何时在膝盖处磨了个大洞,露出里面深蓝色长裤,伤口火烧火燎得疼。
“换仪器,快快快!!”
“不行,孩子瞳孔已经开始涣散,肾上腺素,肾上腺素!”
“嘀——嘀——嘀——”
器械乒乓作响,混作一团。
角落里,高南星双手空空,最初紧绷感消失,他脊骨都跟被人自头顶抽走无力,整个人瘫软在冷硬的小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