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腿,思索一般地靠在椅背上。
“昔年先帝病重太后代行朝政,你得太后赏识,想培养于你,以待来日入内阁。可你拒绝了,想靠自己的才学在这朝堂上闯出一番天地。”
“所以后来,”宋清晏端详着他,缓缓道:“何夫人对你一见钟情,太后亦是有意撮合你们二人,而你多次拒婚就是怕自己牵扯党争,蹚入浑水玷了你为官的清白身。”
钟鼎垂眸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疲惫的笑,“公主说笑了,这世间有能之士如过江之鲫,臣当时年少轻狂,不知轻重罢了。”
“少年自有凌云志,你也曾是少年,也曾慷慨激昂。出身寒门也曾许下豪言壮志,有朝一日为天下寒门同仁撑起一片天。”
她俯身,一字一句问道:“只是当初的你,去哪了呢?”
牢狱内水滴落地的回声愈发清晰,良久后,钟鼎抬起头看向宋清晏。
宋清晏同他对视的瞬间,发觉得他目光逐渐柔和,像是以一个长辈身份在看面前的这个同他女儿年岁相仿的姑娘,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年少的他自己。
“当初的臣不谙世事,尚不清楚为官者需得和光同尘。世人皆浊,需得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便需餔其糟而歠其醨,万不可特立独行。”
宋清晏侧首,说:“所以你左右逢源,一边做我父皇的好臣子,一边借公务之便帮裕亲王和太后往朝中安插官员。”
“你可知令夫人何氏当初想不开自尽,并非是因为常年受你冷落,而是她不愿你因她受太后牵制。”
钟鼎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他想询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何夫人当年自缢而亡,钟府一直对外宣称是病逝,实则不然。
宋清晏端详着他的神情,徐徐道:“何夫人对你一往情深,而你却步步提防。因为在你眼里她始终是何家人,是太后用来牵制你的棋子。”
“嫁给你多年,她为你抚育一儿二女,却始终得不到你的真心。何夫人冰雪聪明,怎么猜不到你心中所想。她走了,是为了成全你啊。”
宋清晏俯身睨着他,轻声道:“她舍命护着的正人君子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不知何夫人九泉之下可觉得惋惜?”
钟鼎闭上双眼,似是不忍面对,微颤地睫毛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良久后,他再次恢复了方才那般神态自若的模样。
“公主千金之躯前来此地,总不是和臣来聊陈年旧事的吧?”
身后的倚梅一早备上笔墨纸砚,宋清晏招手示意后,倚梅将东西放在钟鼎面前。
“我知道你心存死志,不愿招认,觉得自己犯下的错跟着你这条命就能一起烟消云散了。如今太后和裕亲王一党已然无力回天,你为官多年,深谙律令,应当知晓你死之后你的儿女们将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钟鼎喉间发紧,一字一字问道:“公主是想让我揭发太后。”
“错了,”宋清晏笑了笑,“我不会傻到做出这种有辱皇室颜面的事来,我要你揭发是太后娘娘背后包括何阁老在内的何氏一族。”
宋清晏在折竹的搀扶下起身,说:“这一生,为人臣,为人夫你都问心有愧。临了了,希望你能选对一次,做一回儿女们的好父亲。”
她挪动着疼痛僵硬的双腿正欲离开,钟鼎却叫住了她,声音自她身后徐徐传来。
“臣知公主此行不仅仅是为了臣伏罪留下何氏一族谋逆的证据,更是为了臣的女儿婉因,臣铭感五内,可臣也有几句话想对公主说。”
宋清晏回首,示意他继续。
“公主为人聪慧睿智,却常常因太重情义而使自己涉身险地。公主此番千里调兵救驾虽为忠孝,可一无诏书,二无完整兵符,难免落下话柄遭小人诋毁。容臣再说一句僭越的话,经此一事后,来日不论上位者是谁,都会因此而忌惮,亦是不会允许朝中有一位光凭声望就能调动四方兵马的公主存在。”
闻言,宋清晏驻足良久后,苍白的面孔上扯出一抹疲惫的笑。
“你说的,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