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笙忧心太后丧气未过,她们这般吵闹可能会引来言官弹劾,努力安抚起姐姐们,应答起来她们关于战事和伤势的询问。
团聚的欣喜淡化了时辰的流逝,冬日的天又暗得极早,等到唐笙腾出工夫入殿时,秦长华和秦妙姝已经告退了。
陛下斜倚着书房的五屏椅,肘部抵起身,支颐阖眸养神。听着脚步声,半启眼眸。
唐笙立在昏黄的灯光中,身形愈发沉稳高挑了。权势养人,她单是立着便已显露出了少年权臣的意气,不比俗气的雍容,她更显得清贵,就同旁人描述秦玅观那样。
“圆日落山了。”秦玅观看向唐笙身后能映出殿外情形的乌金砖,语不达意。
唐笙知晓她这是在慨叹,缓步上前,来到她身旁,替她捏肩,舒缓舒缓紧绷的情绪。
“总觉着,越活越心软了。”秦玅观靠着她说。
“本来就是菩萨心肠,怎么能叫‘越活越心软’?”唐笙答。
秦玅观轻叹息:“那些死于齐军刀下的人,那些死在朕手上的人,不计其数,菩萨心肠同朕没有丝毫干系。”
唐笙指肩的动作停下了,她探长了脖颈绕到秦玅观跟前寻找她的双眼。
“怎么了?”秦玅观似有些疲倦,眼底略显迷蒙。
“一心为国,竭尽全力促变法,敢为天下先,为何不是菩萨心肠?”唐笙蹙着眉头,语调里藏着心疼,“旁人不知晓你,我还不知晓你吗?”
秦玅观轻笑着转身拥住她,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也就阿笙最会哄我开心了。”
她明明在笑,唐笙却总觉得她的笑容里藏着苦涩,眼睛里也饱含悲悯。
“这哪儿是哄,我不爱说谎话,我说得都是实话。古往今来,你是最好的陛下。”
秦玅观微微瞠眸,望着她,有片刻失神。
“我只是觉着,女子在这世上活得太苦了,总是不忍心……这深宫之中,多是苦命人——”
“启于一念罢了。”
这样云淡风轻的话,却叫唐笙红了眼圈。
她啄了秦玅观,将眼泪蹭到了她的面颊上。
“一念么,明明是执念。”
秦玅观笑而不语,唐笙却扑了上来将她抱得紧紧的。
第234章
太后丧期这百天,秦玅观作为君主出于维系皇室的规秩的考量,服丧三日,辍朝七日,剩下的百日丧期除了不许宴饮行乐,一切都照常进行。
这百日里,辽东和蕃西大小军士都在清点功绩,逐级上报至主官,再上报至兵部清查,最后呈给秦玅观定夺。
唐笙和秦玅观朱笔一挥,提拔起了大批青年才俊,将亲近且有才德之人填充了诸多高位,一时间辽东和蕃西的面貌焕然一新,朝廷也多出了许温和且坚定的面孔,唐笙后来上朝都觉得宣政殿内的气流都清新了许多。
她的袍制换成了除了玄黄二禁色外,无比尊贵的绛色。放眼整个大齐只有沈长卿、方箬、方清露和林朝洛能同她一般穿着绛色袍服了。十八亲卫中,立有功勋的亦是步步高升,品衔最低的也穿上了靛蓝服制安派了六部要职,老小之一的方维宁亦是穿上了绯红袍服,成了神采奕奕前途无量的京官,夏琳这位小小的属官亦成了一城知府,御林卫中也有不少得到了拔擢。
这百日,是朝野上下难得安宁的百日。大权在握,皇威正盛的秦玅观借着这个时机下令彻查了唐简一案,惩处了追参多年的言官,亦处理了幕后主使。她还下令做了一件事,叫好些人都只能端端正正地等在家中……
方清露和林朝洛便是其中两员。
京中方清露的宅邸里,集贤院的画师一下逮着两位大员,忙叫来同僚和画童打下手。
“两位大人坐得稍远些,这画皆是单人的,您两位这般,身侧的样貌臣等画不好呐——”
林朝洛心里烦得打紧,恨不得将这些个画师赶出去才好,又碍于是陛下的诏令只能忍下。
“你安生些,陛下叫画这些是为了送入凌烟阁的,这不正顺了你的光耀门楣之心么。”方清露端坐着,神态宁静,言语间却又阴阳了林朝洛一回。
林朝洛哪管得了这个,她们远在辽东,回京本就比寻常人晚些,忙完这忙完那,好不容易逮到个能和方清露独处的机会,却被这些个画师抢了先,她急得就差要抓耳挠腮了。
“你叫她们回去在画不成么?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不能坦坦荡荡说。”方清露借着画师更换颜料,活动了下肩膀,目不斜视道,“你要背着人必定是想了什么馊点子,我才不听。”
林朝洛抿了抿唇,无奈道:“我不是不敢说,我是怕你不敢听。”
方清露:“?”
她狐疑地侧身,听得林朝洛吐露了两个字便慌忙叫她闭上嘴。
“你们都先下去吧,明儿再来。”方清露对画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