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个个都在说他们老彭家祖坟冒青烟了,又马后炮夸彭鹏自小就与众不同,全然忘了以前他在村里偷鸡摸狗讨人嫌的事。
彭颖看到丈夫从箱子里掏出一沓又一沓的钱,忍不住劝他:“我们的日子刚好了点,就这样大手大脚地花出去,你也不珍惜珍惜!当初手泡肥皂水里,一年到头,手上的皮没一块好的!这才多久,就忘了?我们还有双双和庄庄两个要养,多少也给孩子们留点钱!”
但彭鹏不在意,继续往外拿钱,中华烟红双喜和几捆没拆封的钱堆在一起跟小山一样,他回老家就是要扬眉吐气、一举成名的:“你们女人家,就是小气!人家那个谁说的,千金散尽都还能回来,何况我彭鹏也没有散尽千金。放心放心,回去出两单大货就回来了!我的宝贝孩子才没你这么孤寒!”又带着点儿训斥的语气说,“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爹妈和乡亲们都看着,你别扫我兴啊!”
彭颖烦彭鹏的这种不由分说的大男子主义,两人为此吵过不少架,但又没办法,赚钱的人是男人,厂里的账全在彭鹏手上,她手上的钱都是丈夫给的,说话一点底气也没有。
等彭鹏出去和老家人一起喝酒后,她那寡母王阿婆抱着小外孙进来,劝女儿:“男人就跟孩子一样,他强的时候,你哄一哄,顺一顺就行,别和他逆着来。尤其是彭鹏这种有本事做生意的大老板,哪个不是头上长角的?你现在比我那时强多了,只要他不少你的,你就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彭颖很小就没了爸爸,是寡母带大的,王阿婆不是那种柔弱的女人,反而十分凶悍,想也想得到,乡下一个寡妇要带大三个孩子,不当悍妇是不行的,对着上门找麻烦的人,王阿婆从不怕动手,母强女则弱,彭颖从前看着冷淡,但实际上一直不是个多有主见的女人,更是一直对老娘的话言听计从,气恼了一番,又自我开解,这才没有再和彭鹏吵下去。
在老家和路上折腾了小半个月,等回到广州,路过从前他起家的小作坊时,彭鹏一时兴起,下车去看,里头杂草丛生,散发着难闻的霉味臭味,有些木头和箱子还是他之前留下没丢的,自他那个肥皂小作坊搬走后,房东就再没将这栋小楼租出去过。
一时间,彭鹏心头豪情四起,跟彭颖说起自己之前在这儿是多么辛劳艰苦的话,忘了他们刚结婚时,彭颖也是陪他住在这儿的。
彭颖也想起从前的事儿,瞪着一双柔和美丽的眼睛,横他一眼,煞是动人:“我从电器厂出来,跟你住二楼,上头的那个木头纱窗还是歪的,叫你钉好,你总说忙,就是不肯去钉,我每回睡觉都要小心翼翼避开,生怕那块木头砸下来!一直到我们搬走了,那纱窗也是坏的!就这样,还说你疼我!”
彭鹏嘻嘻笑:“忘了忘了,我老婆也跟我吃过苦头的!补偿你,补偿你!”
他补偿的方法,就是转头花了五万把这栋小楼买了下来,记在了彭颖名下,说往后带孩子们过来忆苦思甜。
彭颖拿着新到手的产权证,哭笑不得:“我们现在有大厂房,又买了地建楼,家里加上做家务的保姆,也才几个人,住都住不过来。你花钱买那栋没用的老楼做什么?谁有空去理它!”
彭鹏一回到广州,就被人拉着去吃饭喝酒了,半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听彭颖念叨几句,哼唧几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没回应,鼾声一起,又睡了过去。
买都买了,还花了五万,总不能丢了,彭颖只好把证件锁在保险柜里。
到去朱哥家里吃饭的那晚,彭鹏是一个人开着车来的,彭双感冒了,彭颖得在家照顾孩子。
万云要在八点半后才关餐馆,和周长城到得比较晚,回到珠贝村时,他们那帮老乡已经是酒过三巡,散了不少人了,不过彭鹏和朱哥等人仍在。
因为想着招呼客人,丹燕嫂和施婆婆煮了不少饺子,又张罗着要端出两碗给周长城和万云。
“朱哥,也就是你是我大哥!不然这种事情,还要我彭鹏亲自开车过来找你,门儿都没有!”开着奔驰的彭鹏毕竟有点身家了,傲气也上来了,就算对着往日有“一碗面之恩”的朱哥,也不是那么客气,黑色的大哥大竖在桌子上,旁边是散乱着的花生仁和炒黄豆,喝了一晚上的酒,说话时,他嘴里都是酒气。
朱哥家里时常人来人往,所以特意在院子里拉了个明亮的白炽灯,桌子也是特意买的可折叠的大圆桌,大家围成一圈,面对面地说话吃饭。
万云还没坐下,就听到彭鹏这话,和周长城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开,周长城和几个男人坐下,万云则跟着丹燕嫂进了厨房,回头看看身后无人,低声问:“嫂子,大家在聊什么呢?”
彭鹏怎么那样说话?
如果是平时,彭鹏敢这么和朱哥丹燕嫂说话,丹燕嫂是什么面子情都不会给的,在她眼里,彭鹏永远是到自己家里混饭吃的小弟,管他开日化厂赚了多少呢。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彭鹏在海南赚到了钱,不过是五天的时间,把五十万,变成了一百万,又把一百万,变成了一百八十万,跟会印钱似的,这个速度下去,再有一个月就是千万富翁了!
朱哥和冯丹燕想搭上彭鹏这艘船,有求于人,难免声气就要放低,跟人过不去,也不能跟钱唱反调,谁也不嫌这种快钱臭啊!
到了年底,海南地价疯涨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新闻,谁人都知道,谁都想在里头捞点儿钱上岸,朱哥和冯丹燕也不例外,但他们成日是在广州打转,海南于他们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就算是想拿地,加入这个疯狂的游戏中,那也得有本事拿到。
何况因为卖地赚钱这件事,骗局层出不穷,诈骗公司和皮包公司到处都是,个个都说自己有地有批条,还似模似样地开始起楼盘。且这些地皮还分地方,距离机场近的和距离海边近的地块,价格完全不同,里头门道多得让人根本无法分辨,暴利赚钱和被骗得血本无归这种事,是一起霸占新闻版面的。
彭鹏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去的海南,在海口北边跟人合伙买地赚了钱,回来广州后就铺天盖地地说那儿的钱有多好赚,他亲眼所见,某个老板随手就给走穴献唱的歌星发了二十万小费,只为那美女歌星再唱一首《烛光里的妈妈》,云云。他赚钱的事儿,没几天就传到了朱哥耳朵里。
朱哥日日跟钢筋水泥打交道,年年干的都是这些活儿,操心弟兄们能否拿到钱,中间垫出去的钱又不知什么时候能收回来,现在看彭鹏那儿有渠道能到海南去炒地皮,立即就心动了,其他老乡还坑他的可能,但彭鹏,彭鹏这小子,还是有点本事的,何况他的日化厂那么大,总不能是玩儿虚的。实在不行,这些老板们买了这么多地,总得找人建楼吧?让彭鹏引荐引荐,他带弟兄们到海南帮人盖楼也行啊!
冯丹燕就挑挑拣拣地和万云说了:“彭鹏现在做的是大事,后天还要到海南去一趟,把手里的钱翻一翻。时间和钱都不等人,带工人去起做事是来不及了,朱哥就想搭个顺风车,跟他搭伙投钱。把你和长城叫来,也是想,大家都是朋友,说不定能一起合个伙。”
“啊?彭鹏这么牛,能找谁拿到地啊?”不怪万云这么问,现在好多人买到地皮,有不少是在手上捂着,根本不出货的,就是为了看地价涨到最高点,想赚最狠的那波钱。
冯丹燕装好了饺子,也不急着端出去,和万云在厨房说起话来,撇嘴:“那谁管得了?他那厂子在白云发展得也算快了,生意叠生意,人脉总是比我们要多些!阿云,你没看到,他刚刚掏出存单来看,上头那些零,我点了三遍,都怕数错了,两百万呢!他说全是上个星期在海南赚的!这只是倒了两手而已!有些会玩的万家,同一块地皮,还搞竞价,价高者得。我刚听他讲,跟听天书似的,那些人怎么这么会赚钱!”
万云脸上是盖不住的惊讶和羡慕:“倒两手就能挣这么多?彭鹏现在是真有钱啊!我那快餐店,赚十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赚到两百万呢!”
“我也这么说呢!你看朱哥,三天两头跑工地,和人喝酒拉工程,全广州到处跑,还得和地头蛇处好关系,一年下来也赚不了多少钱,遇上黑心老板还得自己先垫钱进去。人家赚钱怎么就这么容易呢?”冯丹燕感慨同人不同命,彭鹏真是积了十八辈子的狗屎运!
“除了彭鹏之外,我们有三个能拿出钱的老乡,准备凑一笔钱,大家签个协议,让他带到海南买地,赚了大家按比例分钱。”冯丹燕一点也没瞒着万云,这种赚钱的事本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等赚了钱,自己也能分多一点,至于亏钱,他们不认为这么火热的市场会亏。
不过,朱哥是大哥,总觉得自己年纪大,要带领小弟们赚钱生活,不论是彭鹏,还是跟周长城万云,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交情也在,这种赚钱锦上添花的事情,完全可以顺嘴问一句,反正这两口子也不一定能拿出钱来,机会是说了,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
说万云不心动,那是假的,谁能拒绝赚钱呢?何况桂老师去香港之前,拿回来的那一袋子人民币所带来的震撼,她至今都没忘记。
就是在外头和朱哥彭鹏一起喝酒的周长城,听完来龙去脉,都把持不住了!
桂老师在海南卖地赚钱的事,他们两个谁都没说,当初天真地想过,要是有十八万,就要把酒宴从村口摆到村尾,可真正拥有了一笔大钱,周长城和万云两人都不敢声张,甚至想起来的时候有点心慌慌的,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笔钱不是自己亲手挣来的,他们没有落到地上的实在感,太虚,太浮了。
钱很好,但他们的性格就没办法去做投机倒把的事,甚至认为无端得来的,很快也会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失去,因此很少讨论这笔钱要用来做什么,就一直放着没动。
万云把温热的饺子端出来,坐在周长城的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跃跃欲试,已然没什么心思去吃眼前的饺子。
彭鹏看周长城万云夫妇坐在这儿,也是明白是什么意思,反正话是放在这儿了:“我后天就去一趟海南,赚他妈个翻天覆地!钱你们赶紧凑,别啰啰嗦嗦的,那些零零碎碎的钱我也不要,要干就干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