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主意。”千代严肃地转向直子姬,眼睛眯着,香皂沫子快干了都不敢睁开,感到一张脸紧绷绷的,似乎比平常缩小了一圈儿,“先引渡他,然后让魔法使的联合会强迫阴阳寮秉公判处,您再借宫中贵人的手,命令乌帽子用上次那种火。”
普威特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贵国……容貌和品德成反比吗?”他没忍住脱口而出。
千代恶狠狠白了他一眼,但没生气——普威特是她什么人呢?有什么必要?
她只在乎直子姬。
直子姬也在看她,眼神直勾勾,里面充满了……玩味,与审视。千代感到眼睛里一阵刺痛,大抵是香皂沫子飞进去了,连忙又转回浴室洗净。等她再出来时,直子姬就又跟从前一样了。
“她开玩笑的。我们无权引渡一个英国人,无论他自认是哪里人。”她笑着解释,见千代出来,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去弄些饮料,“那么,两份证明,我是否可以拜托给您?”
“第二份没问题,我会想办法送到您手上的。”千代听到普威特如此保证,“但第一份……他……唉……”
“看起来我要好好斟酌一下这份礼物了。”不知为何直子姬的声音里却充满笑意,一阵纸张甩动的脆亮响声,大概是拿起了那张订购单……千代出神地听着,没留意热水从暖瓶里越流越多,直淌了一桌子。等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端着只能勉强算是温热的茶水回去时,直子姬已经拿着一支铅笔勾勾画画好一阵儿了。
“把那些最贵的都给他选上,吃了我们这么大礼,不好意思不为我们办事。”千代依在直子姬身边瞎出主意。
“他好意思。”普威特幽幽地说,“绝对,我敢发誓。”
“超预算了,顶我三个月的俸禄。”直子姬瞥了一眼。
千代艰难地计算起来,她甚至都不知道魔法使的钱与英镑的汇率,也不知道直子姬是怎么算出来的。
“您这是在挑什么呢?看哪个名字好听?”
“我对韵律与语素毫无研究,我只是在凑整。”直子姬将订购单递还给普威特,“这样剩下的钱还够您喝杯咖啡,顺便再为您的妻子带一件小礼物。”
千代这才注意到普威特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黄金圈。
白人男人的手,骨节粗大,毛孔夺目,甚至还要长毛,千代觉得那毫无美感。她不由得望向直子姬的手,便觉得十分正好,立时便遐想起它戴戒指的模样。大凡女人的手,长则凌厉,短则蠢钝,过瘦穷酸,过腴可笑,而直子姬就不一样了,她那双手比脸更美。
“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戒指?”她痴痴地问,一不留神说出来了!
这是个很冒昧的问题,直子姬和普威特齐刷刷地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盯着她。千代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脸不由得更红了,本就不伶俐的口齿愈发彼此打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直子姬却是误会了,但并不妨碍她用一贯很平淡的口吻,向千代的心湖投下一记重击!
“哎?”普威特坐立不安起来,他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这种话题附近吧?
千代已经完全傻掉了,她像根摇摇摆摆的木头桩子,在原地晃荡了两下,一屁股坐倒在直子姬的座位前。“是谁啊?”她伤心欲绝地扳着直子姬的膝盖。
“你不认识啊。”直子姬却不想多谈,“就是父亲大人与牧野子爵他们,也不认识,我离开欧洲之前的事了。”
千代觉得自己好一些了,随即又担忧起来:难道趁这次欧游,直子姬要断线重连、死灰复燃?
“为什么啊?”她执着地问,明知自己被直子姬宠坏了,“他不喜欢您?”
“请允许我告辞我还得回去遛老鼠!”普威特站起来就往外走,没忘记抓牢那张订购单。
直子姬叹了口气,有些后悔的模样,千代反而更加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她知道根本没有下一回。
“因为‘道不同’。”直子姬纡尊降贵地亲自追出去送客前,丢下这么一句给千代,但她汉学学得相当一般——所以直子姬爱上一个大坏蛋?她的姬君当然是好人啦,和好人“道不同”的那就只能是坏蛋了呗?
千代心生怜悯,觉得直子姬十分可怜,尤其是再次看到她那副惯常的平淡表情之后。再加上她今天莽撞冒失了太多次,直子姬似乎也有些不高兴,便按捺下性子,乖乖巧巧地装鹌鹑,倒惹得直子姬额外看了她好几眼,也算是意外之喜。
而没有了千代的叽叽喳喳,似乎直子姬也觉得旅途寂寞,干脆主动给千代讲起沿路风光来。她从来只晓得直子姬从前是法国人,想不到对英国也这样了解。可到法国下船后,直子姬反而沉默起来,千代知道这大抵叫做“乡愁”,便体贴地不置一词。
她们抵法的这天,皇太子殿下刚巧已于前一日离法北上,往比利时去了,要一气游完荷兰才回来,而直子姬与她将在驻法武官的保护下在法国等候,汇合南返的皇太子一同往欧游的最后一站意大利——这意味着千代能和直子姬一起在法国度过无忧无虑的两个周。
只有她们俩,自由的,健康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