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官寺虽已在建康城外,但香火鼎盛,还算得上是车马好行。龙盘山在瓦官寺后面,已是少有人至,而慈安清修之地又隔着一个山头,马车最多只能送把她们送到平日里挑夫歇脚的地方,再要上去,就只能靠人力。
小沙弥们到了瓦官寺就没再跟来,今日操持法事的慧净和尚把她们送来,说是去借匹骡马,让明绰、王执瑈和那老妪留在这里等着。可是明绰和王老妪一左一右地撑着王执瑈坐在一块大石上,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慧净也没有回来。
“长公主,”那老妪壮着胆子,又说了一遍,“不然还是送我们家小姐回家吧……”
明绰摇了摇头,实在懒得再跟她解释一遍。
梁芸姑不会自己跑出宫去太尉府,多是去找个小黄门通传,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等她回来,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恐怕她们的马车还没出建康城的时候,梁芸姑已经闯进御史中丞家里要人了。那里找不到人,太后就会查马车的去向,如果明绰算得不错,此刻瓦官寺已经被执金吾卫围得水泄不通了。
“走吧。”明绰突然站了起来,“那和尚不会来了。”
往好处想,慧净只是没机会送骡马来;往坏处想的话,也许再等一会儿,太后的人就来了。
明绰转过身去,屈下膝,气沉丹田,给自己鼓了把劲:“我背她上去。”
“不不不……”王老妪吓了一跳,“还是老奴来……”
她说着就想自己去背王执瑈,但王执瑈连坐都坐不住,她一松手,人就往后倒。王老妪把人扶住,她身上的被褥就往下掉。手忙脚乱了半天,实在是没了法子,只好含着泪,扶着王执瑈趴到了明绰背上。
“王姐姐,”明绰咬了咬牙,硬是撑住一口气,把人背了起来,“你若是还有神智,就抱紧我。”
趴在她身上的人没回答,好一会儿,那双枯木似的手伸了出来,攀住了明绰的脖子,后脑被王老妪托着向前,无力地靠在了明绰的肩上。明绰撑住身边的大石,靠着王老妪帮忙托了一把,一使力,竟然真的背着王执瑈站了起来。
明绰举步就走,但山路是往上的,她自己走都艰难,背着个人更是摇摇晃晃。她又怕把王执瑈摔了,使力使得牙关要咬碎了,也没走上几步。王执瑈好像又失去了意识,抱着她脖子的手又松了,明绰只感到她身上的重量突然滑了下去。她本是前倾着使力,那重量一消失,她整个人便往前跌了一跤。
王老妪也在她身后惊叫了一声,明绰惊魂未定地转身,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跟到了她们身后,稳稳地托住了王执瑈。
“你……”明绰说不出话来。
这人也是佛门打扮,头上蓄了发,像个俗家居士的模样。瞧着应该也有四十来岁了,但实在生得太好,称得上风姿卓绝。那份瘦高白皙,明绰只在萧盈身上见过,只是萧盈那种是透着青白的病气,此人却是一种瓷样的冷硬。并不羸弱,只是不像凡尘中人,无怪王家老妪念了一声佛,还以为是佛子显了灵。
那人看了看明绰,又看了看王家老妪,飞快地判断出了谁是主,谁是仆,一手扶住王执瑈,一手朝明绰持了佛礼,颔首问好。
“佛门檀越,慧玄。”
明绰终于想起来喘了口气。他和慧净同字辈,看来此人辈分不低。她赶紧合十为礼:“慧玄大师好,我是……”
她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应不应该说实话。但是慧玄看起来对她是谁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示意她和老妪扶住王执瑈,然后自己转身屈膝。明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和老妪两个把王执瑈扶到了慧玄背上。在身量高大的成年男子那里,王执瑈简直就和一团浮云那么轻。慧玄背着她往山路上走,脚步甚至还比明绰快些。
明绰赶紧跟上:“多谢慧玄大师相助,我们要去找……”
她话还没说完,慧玄已经接了口:“慈安。”
明绰一怔:“大师怎么知道的?”
“走这条路都是去找慈安的。”
明绰被他的言外之意一惊:“山上只有她一个人吗?”
慧玄了然地一笑:“若是和从前在太尉府里一样,前呼后拥,仆役如云,还清修什么呢?”
“那也不能就一个人……”明绰难以想象慈安要如何在山上过活。
“慈安在山上种了菜,”慧玄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脚夫每隔两日上山,寺中还常有僧尼来与她论经清谈,施主不必担心。”
明绰好一会儿没说话,慧玄便也没有什么谈兴的样子。他始终没有问明绰是谁,背上这位姑娘又是谁,去找慈安是什么事,便叫明绰也不方便开口相问,又怕他知道了便不敢再相帮,只好一边跟着一边猜他的身份。
“慧玄大师也是来找慈安论经的吗?”
慧玄未答。像是点了点头,但也可能只是低头赶路,明绰无法分辨。
她只好再问:“大师是从瓦官寺过来的?”
这回慧玄答了:“檀越是俗家居士,不在寺中修行。”
明绰心里“哎呀”一声,顿觉不妙。瓦官寺是皇家佛寺,太后再生气也不会随便动出家人。但慧玄只是个俗家居士,太后追究起来,他哪里还有活路?
明绰着急地追上他的脚步,问道:“大师也不问问我们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