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玲珑楼是吏部的产业,这块地还是崔家的,但是崔玄并不喜欢出入这些风花雪月之地,今日来此是受人之邀。
他走到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厢房,看到柳无时已经在里面煮茶。
男装的柳无时去掉了脸上的脂粉,容貌不像女装那么浓丽,却是多了几分风流倜傥,他见到崔玄立刻笑脸相迎:“崔家主,这是前些日子我从越地带来的新茶,不妨一试。”
崔玄没有拒绝,坐在柳无时的对面,对方不开口,他也没有开口,低头吃了一口茶,确实是好茶。
柳无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崔玄,和赵郡李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四大世家相比,眼前这位清河崔氏的家主看上去清冷,反而是最愿意和他们这些商人打交道。
他约崔玄过来,当然不只是请崔玄吃新茶——
柳家那么一大批铁器被劫,天一亮,柳无时就带着郭来东到出事的地点去勘察,结果不仅没有找到昨天死在那里的尸体,就连地上都没有血迹,现场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痕迹。
这一看,完全可以排除附近的匪徒,郭来东更确认是尉迟乙打的劫。
那么多箱铁器要进京,总是会闹出一点动静来,但是柳无时叫人留意了各大城门,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又让人留意各卫军的动向,结果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平静得就像丢货是柳无时的错觉一样。
如果新帝借机发难,柳家能混到现在自然是有些自保的能力。
他之所以把铁器运得偷偷摸摸,一是他确实别有用心,二是商人图利,自然是花的钱越少越好,新帝要真的用这批铁器对柳家做文章,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担忧,还能趁机把这批铁器要回来,无非是再多花些钱的事。
但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反而让柳无时心里没有底,让他开始多想:是不是几个世家也参与其中,想要对付柳家的如果不是新帝而是世家,那么麻烦恐怕就要大了。
所以,柳无时不得不用关系,请崔玄出来,希望旁敲侧击到一些消息。好在崔玄愿意来见他,那就说明事情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当然,既然事情没有捅出来,柳无时也不能大咧咧地和崔玄说,他私运的铁器被新帝派人给劫走了,他只能向崔玄打听新帝上位之后,朝廷对待商人的态度,尤其是世家对待商人的态度有没有什么变化。
崔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他听说柳无时一大早就出了一趟京城,又两手空空地回了京城,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将柳无时约见他联系起来,他总觉得这中间藏着什么大事。
而现在柳无时又向他打探新帝和世家的态度,崔玄想到,一大早尉迟乙就去觐见了苏彧,随即他俩就出了宫,这之间是不是又有什么联系?
崔玄心中有种种猜测,面上依旧淡淡,只对柳无时说:“并没有什么大变化,柳九郎不必过于担心。”
柳无时喊人进来加水,又重新点茶倒给崔玄,笑说:“是这样的,柳家想要新添一条到江南道的水路,只是越州节度使……”
和以后发达的江南不一样,大启的江南并不算是好地方,包括柳无时口中的越地就挨着江南道,即便中原战乱的时候,前朝的皇族与士族曾经衣冠南渡,而使得江南之地与中原的联系密切起来,对于大部分京城这一带的中原人来说,那里依旧属于偏远之地。
崔玄在做家主之前,曾经去过一次江南,对于那一片水乡却是印象深刻,他觉得那里虽然远离中原却是一块好地方,也难怪一些小世家在南渡之后就彻底留在了那里。
他也知道,柳家的商业重心在逐渐往南边移,如果大启真的乱了,南边无疑是个好去处,柳无时要真是想和他谈在江南做生意的事,崔家确实也想分一杯羹。
“越州节度使那边,崔家可以打招呼,但这条水路崔家也要出船。”崔玄说。
柳无时的眼眸暗了暗,既然崔家主动参与到江南道的水路拓展上,那就说明世家暂时还不会对柳家出手,那就只剩新帝了。
他拿出江南道水路的行走方案,和崔玄谈论细节,其中不免聊到了几句新帝,但是从崔玄的话语之中,柳无时听不出任何新帝想要对付柳家的动向。
和崔玄谈妥离别之后,柳无时从玲珑楼里出走来,眼中的迷茫比之前更多了,所以铁器到底是不是新帝劫的……
柳无时在上马车时猛地顿住,难道这位新帝只是想要黑吃黑?
郭来东见到柳无时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忽地盛满怒气,小心翼翼地问:“郎君可是和崔家家主未谈妥?”
“不是,你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柳无时问郭来东。
郭来东摇摇头:“到现在为止,各卫军仍旧没有动静,就连元从禁军也很安静,郎君,是不是我们猜测错了?”
也许还真是附近的山匪干的。
柳无时冷笑:“山匪不可能处理得这么干净,更不可能把这么大批货藏得无声无息,就算是卫军,就京城里养出的那些酒囊饭袋也干不了,只能是尉迟仲云的人。到现在都没找上柳家,说明皇帝是想告诉柳家,柳家干的事他心里清楚,柳家的这批货他拿走了。”
更气人的是,柳家不能把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宣扬,更不可能主动告诉世家和文官,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想清楚了事情,柳无时更是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郭来东为难:“那……”
柳无时面色难看,咬牙切齿地说:“没什么了,往后行事再谨慎些就是,这个新帝怕不是很好对付。”
他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刚刚好像看到了苏彧的身影,他回过头望向身后的玲珑楼里,还是一样的纸醉金迷,那些花红柳绿之中并没有他所熟悉的背影,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苏彧可能是新帝身边的人,他又满心复杂——
“这件事暂且放下,你帮我打听一下,圣人进京的时候身边可有带着什么女眷。”柳无时垂下眼眸,苏彧能够来找他,必然不是新帝的妻妾,他很想知道苏彧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玲珑楼大厅的柱子后面藏着他此刻心里念着的人。
“郎君,我们为什么要躲在柱子后面?”尉迟佑不明所以地问,刚刚吃得好好的,苏彧突然把他俩拉起来,躲在柱子后面。
苏彧一直等到柳无时离去,才回过头来看向尉迟佑和尉迟乙,尉迟佑的眼神很干净,一看就是好骗的主,尉迟乙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