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我没有那么在乎所谓的成功与荣耀,但我的确很在乎能否超越自己,也的确想知道,在消沉了一年之后,在时隔四年的新一届YICCA上,我是否如她所言,获得了涅槃,我这心迷神惑下画出的新作,是不是真的超越了过去的旧作。
我既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又害怕答案是肯定的。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上了车,在车上磕了一片抗焦虑药,才勉强镇定下来。
今天的江城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又是冬日,虽然已是清晨,天色仍然暗沉。我看了眼天气预报,下午又要下大雪。
穿过过江隧道,到了江岸的旧租界区,便能远远瞧见那栋由清水混凝土铸造的巨大会馆的海螺形状的外轮廓。
才早上八点,会馆外螺旋形的入馆通道上排队的参观者已是人山人海。绕过前馆广场驶向艺术家参展的专用停车场时,程绾忽然笑叹了一声,指着窗外让我看:“Wow,Abmer,看看,你都消失了一年,粉丝还是这么多,这么热情。”
我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大群人聚集在广场上,其中领头几个人举着我巨幅的照片海报——我不禁皱起了眉。我没有拍过任何商业写真,也向来不愿让我的长相成为画作被认可度的助力,但事与愿违,从上次YICCA画展后,每次我举办个人画展,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不是冲着看画来的。
“联系律师。那是我的偷拍照片,你不管管,倒是挺开心的?”
“那不是偷拍,是我发的周边。”程绾笑了笑,“Amber,你这一年都销声匿迹,我这不是为了维护你的人气吗?”
我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了上来:“停车!”
“Abmer!“程绾在后边快步追上我,生怕我怒气冲冲的模样给人拍到似的,又是递墨镜又是塞口罩,“注意形象,这是国际艺术展,你又是特邀评委,关注度可是相当高的!”
我怒不可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墨镜和口罩,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是画家,不是明星,不是靠脸吃饭的。程绾,你以后要是再干这种事,我们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
见我真动了怒,她连声道歉。程绾是我的大学师姐,多年来我们合作一直分成默契,她的工作和管理能力也相当出色,要说没有感情也是不可能的,我虽然脾气差,但哪怕在这状态最糟糕的一年,也没有朝她横眉怒眼过,这还是头一回。不想再下她的面子,我戴上口罩:“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那群拿着我照片的人处理好,我不希望看到他们进来。”
“Hey,Amber!”
甫一进入展馆,一个金发碧眼的身影便大步迎了上来,将我一把拥住,热情地对我来了两个贴面吻。认出这是谁,我一愣,拍了拍他的背,大笑起来:“Leo!你怎么来江城了?”
“我,进了欧洲国际艺术联盟,参与了这次YICCA的策展,”他操着一口有些生涩的普通话,“本来我不想来的,听说你要来,才愿意过来,出差的。佛罗伦萨离江城,好远。”
Leo是我在佛罗伦萨留学时认识的同校师兄,和他重逢,令我不由一下仿佛回到了那段为了艺术而疯狂的学生时代,那些为了作画整夜和他在佛罗伦萨的各处古迹中流连不睡的日子,心境豁然明朗起来,刚才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被他牵着手领进展馆内,我便立刻为满墙满壁来自全球同行们的杰作所震撼,怀着一颗朝圣的心细细望去。
一眼,便看见大厅高处里最醒目的位置,有一副巨大的画,被蒙着红色的丝绒。那是哪位同行的,能受到这样的待遇?我环顾四周,没看见自己的那幅画,心脏不禁狂跳了起来。
不会吧……
“哟,这是谁呢?”
正四下寻找着自己的画,一个凉丝丝的声音从背后飘了过来。
我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染着粉色头发,戴着垂及肩头的长流苏耳饰、长相妖冶的高个男人,正插兜冲我笑。
眼皮子一跳,我眯起眼:“青泽?”
“好久不见啊,秦染。”他露齿一笑,毫不掩饰眼底的恶意,眼珠转了一圈,“我怎么没看见你的画呀?啊,我听说,你的缪斯死了,你已经废了,是不是真的呀?”
我没说话,静静瞧着他。
这恶毒的家伙是个中日混血,我的大学室友,也是个gay,按理说我们性向一致,画画水平当时也差不多,住在同一间寝室,不发展出点什么,至少也能成为朋友,但好巧不巧,他喜欢的人对我表了白,全校艺术大赛时又恰好败给了我,失去了去意大利留学的机会,从此这家伙就开始三天两头的给我找不痛快,往我床铺上泼水,弄坏我的画具,造谣说我卖屁股,也便罢了,可半夜将我的毕业作品弄毁被我抓了个正着,却是令我忍无可忍的事,我当场把他狠揍了一顿,揍成了轻微骨裂,差点为此进了局子。
从此,这梁子也就算结下了,每次我办个人画展,他要么跟我挤在一个展馆开画展,要么就偏要抢在同一个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关系很好,实则无非就是想跟我叫板。
在明洛死后,我意志消沉的这一年里,青泽迅速声名鹊起,在南方艺术圈里的风头一时无两,已有了盖过我的趋势。
本来我那段时间心情颓丧,也从未将他看在眼里,可在我办“葬”系列画展时,青泽却做了一件让我至今回想起来都恶心至极的事——他带来了一个自诩是艺术品收藏家的香港拍卖行老板,那阔佬出价八百万要买我的画,可和支票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盒丁字裤和房卡。
我当场恶心到差点在画展上把那老板和他打一顿,如果不是程绾和保安拦着我,我恐怕能在自己的画展上闹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