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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未出孝三房逼婚(第3页)

周家三房老爷虽只考中一个举人,却是素爱标榜自己诗书传家恪守圣人训的,每日里圣贤古语不离嘴边,若是族中有些什么事,他必要搬出《论语》《孟子》上的话来教训人。

周三太太一窒,这才正眼仔细打量绮年。只见绮年穿一件湖蓝色散绣银线暗花的斜襟褙子,下边蜜合色半旧的锦裙,虽刚过了十三岁生日,却是身形挺拔,比自家十四岁的女儿还似要高上几分。

因在父孝之中,绮年头上不戴艳色首饰,只是一根镶绿松石的银钗,旁边几朵珍珠花钿,通身上下竟有些冰雕雪塑之意。肌肤虽略黑些,却显着面色红润,比之普通闺阁女儿少了三分娇弱,却多了几分神采飞扬之态。

周三太太看得暗暗称奇。当初周家二房老爷去世,人人都觉孤儿寡母必不堪主事,颇有些名义上来帮忙,暗地里想偷偷揩些油水之辈。想不到周家一场丧事办得井井有条。里院是一个嬷嬷,四个大丫鬟主持;外院一个管事带着外房送来帮忙的一群下人,竟不曾出什么大岔子。且因丧事办得并不铺张,外头的人哪个也没捞到什么大油水。

当时众人皆传周二太太精明,管家有方。周三太太却是与二房住得近,时常走动的,素知这二太太吴氏性情软弱,虽会理家,却少些威严。那时周三太太便疑惑这位大嫂几时变得如此厉害了。虽则那场丧事办得简单,但该有的几道大规矩却一道未少,以孤儿寡母来说,已然是足够的了。

如今二房守孝已两年了,周三太太冷眼看着,吴氏缠绵病榻,并无精力管家中之事,且言语之中还是那软弱性子,越发不信那丧事是她主持的。只是绮年那时才十一岁,任怎么想,也想不到如此一个小姑娘能管下这些事。但此时看来,说不得当真是这般。

绮年不动声色地任周三太太打量。若换了别家姑娘,听见当面说起自己亲事,必然面红过耳,低头连听都不敢多听的,更不要说回话,更不要说这话回得咄咄逼人。

周三太太心下嘀咕,脸上却仍堆着笑:“哪里就是说亲了。你身上有孝,这大礼婶子还能不知么?不过是两家先把这事定下,等你满了孝再下定放礼,横竖也只有一年了。”

绮年淡淡道:“侄女孤陋寡闻,不知这不下定不放礼,算是什么‘定下’。既是婶子知道侄女还有一年的孝,便一年之后再提就是。”

周三太太心想这如何使得?拿不到庚帖,何家哪里肯老老实实等一年。

“好姑娘,你还小,可不知这好亲事是难寻的。你家只有你与你母亲两人,若你嫁了出去,你母亲岂不落了单?还是招个女婿入赘的好。可是俗话说得好,好男不入赘,想招个上门的,那真是难上加难。如今若错过了这个,怕是再难找去。”

“好男不入赘——”绮年把这话重复了一遍,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三太太。

如燕机灵,接口嘀咕了一句:“既是如此,那肯入赘的怕也不是给什么好人……”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三太太听见,登时涨红了面皮,正待要训斥一句,绮年已经抢先瞥了如燕一眼:“没规矩,婶婶这里说话,也有你插嘴的地方?还不快些给婶婶陪礼呢!”

如燕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口没遮挡,三太太恕罪。”

既是绮年已经发落了,周三太太也只能悻悻受了如燕一礼,口中道:“也是侄女你年纪小,你母亲又心慈,纵容了这些丫鬟们,没的出门丢了你家的脸。”

绮年只是笑笑,并不接话。周三太太如何不知这分明是主仆二人联起手来堵自己的嘴,眼看走到大门,心里不甘,又道:“你三叔听了这门亲事也说好。毕竟你家孤儿寡母,招个女婿也撑门户。如今人也都知道这事——”

绮年立刻打断周三太太的话:“三婶婶这话好笑,什么叫‘如今人也都知道’?可不知我家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偏外人知道了的?”

周三太太厚着脸皮笑道:“你是没出闺阁的姑娘,这说亲的事,自然不好让你听见。”

绮年眼望着门外,缓缓道:“说起这个,前些日子为我母亲的病,我去西山寺拜佛,倒隐约听见有人说起五姐姐的事。”

三姐姐就是周三太太的女儿周菊年。周家各房的儿女都是同族内排行的,周菊年在周家三房是长女,若全族排起来就是五姑娘了。事关自家女儿,周三太太忍不住道:“什么事?”

绮年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道:“那人说从前婶婶娘家的何表少爷,跟五姐姐也是议过亲的,如今五姐姐过了年就十五,都说大约是要嫁给表哥亲上加亲了。”

周三太太立时变了脸色。这个何表少爷,就是她如今要说给绮年入赘的人。从前何家有钱的时候,确实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但自何家败落,这事周家三房就再不提起了。如今打着主意让何家表少爷入赘二房,也是给何家寻个出路,免得他家又来重提旧事。周三太太可不想把女儿嫁给那般破落人家。

“这是谁乱嚼舌头?女儿家的名声岂可这般让他们乱传!”周三太太听了这话,已经知道何家入赘之事是再谈不拢了。万想不到绮年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说起婚娶之事来竟然如此泼辣毫不脸红。

绮年微微冷笑:“正是三婶婶这话了,女儿家名声贵重,若传得人尽皆知,五姐姐可嫁还是不嫁呢?”周三太太是想先在外头放出话去,让人人都知道周家二房要招赘何家儿子,到时候名声坏了,绮年不嫁都不成。

可惜周三太太打错了主意,绮年可不是这时代土生土长的闺阁少女,听见谈论自己的婚事羞得头都不敢抬,为了名声只能去跳火坑。周三太太想拿舆论来压她,她倒要先压压周菊年呢。

周三太太瞪眼看着绮年。明知道周菊年这事十有十成是假,但三房从前与何家走得近却是真的。即使她肯豁了自家闺女的名声,到时候话传了出去,没准相信三房曾与何家议亲的人还比相信二房要招赘何家的人更多呢。

绮年端端正正站着,面带微笑任由周三太太盯着看。对峙片刻,到底周三太太先转了眼,恨恨道:“六丫头,姑娘家听这些闲话已是不该,更不该再传出来。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德容言工?”

德容言工真是好大一顶帽子。绮年自打穿到这个世界,光是接受这些规矩就很费了一段时间。也亏得吴氏只顾着丈夫,对女儿不免盯得不那么严格,否则说不定早就挨过手板子了。

譬如说此时,虽然周三太太无理之极,绮年作为一个晚辈也只能端着笑脸:“侄女自是知道这些话失了分寸,若不是今日三婶婶来,再不肯说的。一会儿送婶婶走了,自当回去向母亲领罚。”

周三太太眼看占不着便宜,恨恨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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